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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雪炉三友同一气,旧殿四首争休戚

初秋的第一波冷风刮过北疆的干冷平原,从凉州一路南下,至此青州与凉州交界的无名山中。漫山遍野白皑皑一片,唯有山间木屋透出微微火光,一缕炊烟直上青天。

“痛快啊!”

屋外大雪漫天,屋子里却暖热如夏,烧得哔啵作响的柴堆上,一边铜壶煮酒,一边烤着鹿腿,两个男子敞开衣襟围炉斜躺,说不出的舒坦快美。此时这山间小屋里,满屋地上都是胡乱丢弃的空置酒坛,酒气氤氲蒸腾,若是不常饮酒的人进来,恐怕光闻酒味也要醉倒过去。

一身赤红云袍的夏侯翼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豹髯,紧接着又抓一碗,咕噜两声便见了底,似乎要把三十年没喝的酒一并补上。

“这三十年,辛苦你啦!”

黄易君一身单衣,满脸喝得通红。自从长安宫中大乱被救走,他离开最初的栖身洞穴之后,便在这猎户遗弃的山中木屋养伤。虽然还没能恢复到全盛之功,但也有五六成,打猎劈柴这些日常起居已经完全可以独自应付。

与老友久别重逢,他一口饮尽杯中酒,笑道:“还得多谢你,若不是你送来的救命神丹,我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夏侯翼看了看他手臂和衣襟口露出的白布,和夹杂在浓浓酒气中的药草味,满意得捋须大笑,说:“那可是遗憾得很呐!我本来还说想瞧瞧你哪个胳膊腿儿需要换的,我正好给你试试。傅霄寒那条膀子,就是老夫给接上的。”

“这……”

黄易君面色一僵,知这膀大腰圆、喜好动刀子的外科神医不是开玩笑。当年“葬龙手”傅霄寒投帖邀战,欲以一人身独战满中原,却因为轻敌被白诺城以心剑折断左臂。当年若不是他及时现身,傅霄寒或许已经丧命于飞仙关上,就连那条断臂都是他为傅霄寒寻回的。

面对老友的打趣,只得无奈地摇头低笑,忙岔开话题问道:“你一向窝在医庐,不舍得出来。我以为是薛岳陪着他来,怎么这次把你给派来了?”

“哼,还不是解天机那老家伙逼得。”

夏侯翼火发冲天,鼻息重重一哼,瘪嘴道:“不久前,萧山景请我主理军中药材采办、主管医工之事,这暗地里的小心思,三岁小孩儿都能猜到。他们无非是想看看宫主到底受伤没受伤。我懒得理这些破事,索性说要来中原走走,让萧山景和解天机自己猜去。”

“还有呢?”

夏侯翼哈哈大笑,道:“什么也瞒不过你。这第二件事嘛,自然也是为了那个叫白诺城的小子。当年咱们杀的长安陈氏几乎绝种灭户,傅霄寒人送‘葬龙手’的雅号,杀皇族最多就是他了。若要论烧死的最多,那自然是段九麟两口子。可奇怪的是,那短短两三日,中原各封城的陈氏皇族也都被陆续暗杀。虽说这些个烂账早就记在咱们头上,咱们也懒得辩驳,可咱都知道有些人却不是咱们杀的。”

说到此处,他原本惫懒随意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许多,身子前倾凑近些个,又问:“那个叫‘提灯人’的组织,你查的怎么样了?”

触及这个话题,黄易君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沉声道:“这个组织极度神秘,至今未能彻底查清。目前,我能确定的是,丘施公是其中一员,暗影楼的前任楼主戴相南和杀堂堂主齐鱼侯也可能曾是其中人员。”

“还有吗?”夏侯翼略感失望,又问。

“丘施公是李易的人,至少我查到的是,至于暗地里他有没有其他主子,我不敢确定。还有焦红夜,她也是李易的人。之前争夺神盟盟主之时,我对她发出邀请,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她竟然一口应诺。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我诈伤跟踪她,发现她暗中去了长安,目的竟然是为了保护偷偷返回宫城的李易。”

“哦?李瘸子竟然在暗中招揽了这么多高手。这么说,‘提灯人’十有八九是李易暗中扶植的?”

“这……不好说。”

黄易居面露难色,斟酌些许后又道:“按理说,当年宫主杀入中原之时,李易还在宫中任职,虽然李皇后病故后,他与陈煜的关系略有疏远,但还没决裂。加上当时他才二十出头,更无实权。若说提前便谋划了这样的秘密组织,为日后起事准备,我觉得可能性是极低的。若一定要说是他的人,说是前李皇后暗中扶持,病故之前才交给他,反而可能性更大些。”

夏侯翼身子前倾,勾起一抹神秘浅笑,压低声音,问:“有没有可能是萧山景的?”

“武疆王府与扶幽宫盟谊甚坚,彼此信任、互相依仗,已有百余年,此前从未有过裂痕隔阂。所以,你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答错了,便等同于挑拨离间。不仅此刻的你,便是远在雾鹫峰的宫主都会怀疑,我已暗中投了李易或是仁宗,这才挑拨扶幽宫和武疆王府,以使借刀杀人之计。”

夏侯翼深得聂云煞信任,说话向来百无禁忌,可他不能。所以黄易君斟字酌句,审慎答道:“我只能告诉你,他们的首领,内部称为‘药师’,据说本领通天,无所不能。这还是丘施公为了招揽我才故意透露出来的消息。至于这个‘药师’的真实身份是谁,高矮胖瘦,年龄几何,甚至是男是女,都无从得知,更不用说查出是谁在扶持。”

见夏侯翼似乎要接口,黄易君罕见的抬手止住,继续道:“我也曾想过先假装投诚,等进入那组织先查个一清二楚,好呈禀宫主;可阔别数十年,未得宫主首肯,我岂敢私自做主。这群人组织严密,行事古怪,万一他们再放出什么风声,教宫主和你们这些老兄弟误会我真的生出异心,那我岂非要死在自家人手里?”

夏侯翼原本还真有此疑问,为何黄易君不相机行事,既然对方投来邀请,便顺势加入查个一清二楚。可经此一说,便也体会了他的难处。见他字字真诚,毫不掩饰委婉,也觉他为了扶幽宫多年江湖流浪,岂只‘孤独’二字可说尽其中心酸委屈,便宽慰道:

“宫主一直很信任你,也一直记着对你的承诺。若非如此,那个叫顾惜颜的女人,早就死在海云边了。‘提灯人’,这群鬼东西还真是藏得深啊,查了这么久,就冒出一只老乌龟。”

“这是我的失职,等见到宫主,我会亲自向宫主请罪。不过你们这次来的确是最好的时候。如果诛杀陈氏皇族,让大周帝脉灭户绝嗣,是他们的任务,那么这个任务就还剩下最后一步没完成。”

黄易君剑眉微凝,看着杯中烈酒,眼中似烧出火来。“白诺城。只有杀了他,这个任务才算彻底完成。不管他们藏得有多深,这次一定会忍不住派人来。”

“不错。这也是我们来此的第二和第三个目的。一杀白诺城,二查‘提灯人’。”

一道男子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身裹厚实斗篷的男子带着满身风雪阔步进来。他反手闭上房门,将一捆柴火、几只野兔山鸡挂在门边的架子上,接着拉开斗篷,露出那张沉静如岩、历经风霜的凌厉轮廓,正是“葬龙手”傅霄寒。

“哎呀,来来来。酒烫得都能炖肉了。”夏侯翼忙撑起倒酒。

三人鼎足而坐,傅霄寒大口豪饮三碗,驱散满身寒气,接着面带怪笑得问:“可白诺城真是陈煜和夫人的骨肉么?不瞒你说,天底下第一个传出这个消息的人是我,准确的说,这消息是我为了杀白诺城胡乱编的。”

此言一出,正如惊雷落地。黄易君震惊得目瞪口呆,与夏侯翼对视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显然对方也知道此事。一时竟然愣住,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巨大传言的源头竟然是眼前老友,半晌才回过神来,说:“这事我不曾查证,天底下也没多少人真正查证过,因为林浪夫当着全天下的面证实了他的身份。如果说这天底下还有谁是众人都一致认定出口无虚、一言九鼎的人物,恐怕林浪夫当列三甲之中。”

说着他又抬眼看着傅霄寒,反问道:“既然此说因你而起,难道后来宫里没查过?”

“自然查过。”

傅霄寒说:“我曾让韩子非去柳城暗中查访,包括那个叫‘烟雨楼’的妓院。可什么也没查到,后来我再派人去的时候,原本一些跟‘烟雨楼’稍微有些来往,跟当年的九流和那个名义上的疯娘有半点关系的,都失了踪。不知是被陈煜暗中处置,还是被什么有心人藏了起来。总之,如今再去柳城打听,已经寻不到半点痕迹。白关已经死了,夫人消失了三十年,这已经是一件永远无法验证真假的事情。可……”

他冷眼微凝,满面阴郁。“我见过他,你也见过,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陈煜或是夫人的影子。”

夏侯翼咧嘴怪笑。“别说咱们,就是换了任何一个人,用屁股想也知道。天底下不该有那样巧合的事情。白关去救那该死的小野种,结果竟然机缘巧合遇到了真余孽。哼哼,老夫一辈子给人接臂换腿,就从来没遇到过两条一模一样的胳膊,哪怕一母同胎,孪生兄弟,细微之处也不一样。所以说,但凡所谓巧极之事,要么刻意为之,要么多半有诈。要不然,你也不需要把他断了的那根膀子找回来,随便找个该死的一刀砍了,换上就行了。”

“是啊。”傅霄寒叹道:“本以为不过是个最简单的借刀杀人之计,谁人想到竟闹出这天大的风波来,我一直懊悔不已,这才命韩子非在中原查访。谁知他一时贪上天一剑窟的传功神玉,据说是回宫途中被白诺城打落海里。总之,至今生死不明。这根线便也断了。前些日子我们把段新初派过来,一则为你打下手,二来也是让他寻访韩子非,顺便接替完成他未尽的任务。”

“若我没记错,韩子非尚不知我身份,不巧的是,我也没在中原碰到过他。在遇到小段之前,我最后一次听到韩子非的消息,还是他依仗轻功大闹破军关,把苏幼情和一城守军戏弄得无地自容。此后,便再没了半点消息。我想,若他还在人世,至少早该联系你们。照此推论的话,恐怕他已凶多吉少啦。”

黄易君本以为这话会让两人扼腕叹息,谁知傅霄寒立即摇头反驳:

“天底下能胜过他的人不少,可他一身高绝天下的轻功却无人能敌,便是打不过,逃命自保的本领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我宁愿相信他就跟你一样,是受了很重的伤,正躲在某个地方修养。”

“不错。”夏侯翼亦连连点头,接口道:“那小子的根骨是天下独一份的。若非是天公所赐,无法复刻,老夫早就给自己换一换了。而且那小子是个滑头,见势不对,便会第一时间开溜。定然还活着。”

虽然一直耳闻说韩子非的轻功孤绝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但黄易君没亲眼见过,心中一直不大相信能孤绝到哪里去。但不管是二人真的对韩子非有极大信心,还是纯属自我安慰,黄易君都无意多言,便顺势说道:“好。待我伤势好些,便多加寻访。墨城那边怎么样?我来这之前,便发现城中的气氛格外凝重,守军的操演频繁了许多,又征调了许多粮食、柴火往城里运。”

傅霄寒点头道:“不错,袁詹青最近四处征调粮草,开凿水渠,又在城中挖掘水井,一副大战将至的阵势。至于前几日幽州军蠢蠢欲动的原因,我也打听到了,说是李易的首席军师客行南死在陈煜手中。不仅如此,还被人剖心挖肺,填以兽器,做成人rou珍馐,故意羞辱李长陵。”

“竟有此事?”一直待在中原的黄易君瞠目结舌,这个消息他之前从没听到过半点,可见封锁之严。略一沉思,立马追问:“是何时发生的?”

“据传是回程途中,陈煜急不可耐,本有意招揽,派了老泥鳅狄文英去做说客,没想到客行南拒不俯首,还说要闭口休禅,因而惹恼陈煜,故而丧命。”傅霄寒答道。

“回程途中……”夏侯翼掐指略算了算时间,脸上的震惊之色不仅分毫未减,甚至还平添了几分怒气。“那距今少说也有月余,为何咱们没探听到半点消息?”

情报消息的及时性至关重要,有时候甚至可以左右战局,此事在扶幽宫一向由上林院负责。夏侯翼作为上林院首座,觉得脸上无光实在情理之中。

傅霄寒无意责难挖苦,沉声说:“此事隐秘,便是在幽州,也无几人知晓。我料是李易下了严令,可不久前这个消息还是在幽州民间传开,后来再传入军中。客行南为李易效力十数年,在幽州军中素有威望,门生弟子也不少,故而引起轰动。探子回报说,这两日不仅幽州军中舆情汹涌,将士们纷纷请战,就连李易的贴身护卫厉南宫都因此数次急谏,大有要与陈煜开战之意。”

“李易是何态度?”夏侯翼问。

“哼!”傅霄寒冷冷一笑,语气中尽是不屑。“据说李易惊闻消息后,差点气死过去,至今仍卧病在床。又说是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想挥军东进,为客行南讨个公道,奈何被萧邢以死劝谏,才暂时作罢。而萧邢也因惹恼了李易,被贬职外放,短短一日之间便从统兵大将变成了小小羽林校尉,白日里教新兵驯马放箭,夜里给田覃放哨守营。”

夏侯翼皱着深红火眉,说:“传闻那萧邢年少成名,是军中少有青年将星,可与袁詹青一较高低,却被他如此折辱。可见李瘸子,若不是虚情假意,故意诈病卧床,收拢人心;便是傲慢至极,丝毫不容异建。”

“李易弃文从武,不比寻常莽夫,否者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声势地位。”

黄易君在中原待得最久,关于李易的传闻听得最多,了解最深,不以为对方是个因一幕僚生死便会贸然动兵的莽夫怒汉。“我猜他们主仆二人唱了一出双簧,至于卧床诈病纯属子虚乌有,拖延时间才是本来打算。他呀,是绝不会让别人坐山观虎斗的。便是真要打,也得把武疆王府拉进来,打一场三方逐鹿的大混战。”

“不管他怎么打算,此事若属实,与我们都大大有利。眼下当鼓风助火,撺掇两方先斗他妈个你死我活。”

夏侯翼眉目生光,不停搓着手,满脸的兴奋热烈,似乎跟台上动刀子一样热辣刺激。

“不错。我已命附近的探子,把消息散播出去。这时候,只要有一点火星子,就能引起一场大战。战事只要一开打,杀红了眼,就不是他李易和陈煜能控制的了。”傅霄寒亦是满脸得意。

“此事要传与天海城么?”黄易君问。

“稍后我会传信回宫中,让宫主定夺。对了——”

傅霄寒话锋一转,面色倏变,满脸肃然得问:“那把剑怎么样?是否锋利如旧,可曾被岁月名利所锈?要知道,上次宫主对他的考验,他并未通过。宫主本已考虑是弃是留,不过我在宫主面前替你说情,说他是你一手栽培,你算是他半个师傅。所以宫主命我务必当面听你说,要毁就要雷霆猛击,要留必须表露忠心。”

此话一出,夏侯翼原本递酒的手也僵在半空,也扭头看向黄易君,显然对此事他也一样在意。突然变得凝重严肃的氛围中,两人四目灼灼如火,黄易君重重点头,无比严肃的答道:“铸炼二十年,时时磨砺,好不容易宝剑锋成,宫主尽可放心。”

黄易君虽然说得自信满满、斩钉截铁,可傅霄寒充满狐疑的脸色显然不太相信,似乎对之前对方未曾通过考验而耿耿于怀,于是毫不客气地径直追问:“为何对上隐语,却遇人不留?”

“考验之事,此前我从不知情,此时不知如何作答。但我保证,下次见面,定问个缘由向宫主交代。这把宝剑,虽是宫主所赐,但却是我一手锤炼,若宝剑沾污弃节,我自会亲手毁去。可如今耗费十数年心血,好不容易名扬天下,能一窥龙庭,总不能因为一点疑虑便轻言毁弃,至少该听一听解释吧?”

见黄易君言辞虽激烈,却非无理强辩,且依旧格外笃定。傅霄寒与夏侯翼二人渐渐平息情绪,过了片刻,傅霄寒才问:

“既已得机得势,何时验锋试锐?以表忠心。”

“既然两位亲自来验,又逢天赐良机,便在不久后的蚩崖山中罢。”

黄易君举碗豪饮,落字如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