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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雪炉三友同一气,旧殿四首争休戚

“宝剑铸成,若不能杀敌饮血,便由我亲自毁去。不劳旁人动手。”

……

不知是初秋的日光毫无暖意,还是这座废宫因为人烟早绝而格外阴冷,即便裹了龙袍华服,又披着厚实披风,陈煜依旧觉得寒意透体。他微微抬头,看着宫殿上方那个羽羽如生的白玉雕龙,满脸凝重。

玉龙长有二三丈,龙身粗如澡盆,半只身子蜿蜒缠绕在漆金绘彩的粗大横梁上,两只后爪抓住横梁,利爪尖锐的样子似钩入木中。玉龙的前半身斜斜向下扑来,大若磨盘的龙首距离地面不过三四丈高。前爪向两侧伸展,张扬跋扈,龙口大张,瞳眸被日光照得泛着幽光。乍一看去,就像顷刻间要剥离身上玉皮,冲天而起似的。而这条一体雕成、栩栩如生的飞龙便是这座宫殿最不同于其他宫殿的地方,这是太初宫。

太初宫是大周迁都于此而修筑的第一座宫殿,其他宫殿皆是此后经过数代君王徐徐建成。

时过境迁,随着大政殿、甘泉宫、宗灵殿……这些更雄伟巍峨、更华丽奢贵宫殿的建成,这座已经显得十分寒酸的太初宫便逐渐废弃。

如今之所以还能为世人所记,所赖有两点。其一,国家方立之时,平乱治匪的急迫度远高于民政,自大周二府制开始,此处便是奉节堂议兵之所在,可说这里是整个大周前一百多年里最重要的军机机构。许多平定余乱的军令都从这里发出。其二便是那个流传更广的“玉宫显圣”的传说。

据说那是在二百年多年前,在这个因裁撤奉节堂而早已被废弃的已经有些低矮破旧的太初宫中,那口作为奉节使的御赐印剑中的宝剑,一直平平稳稳的被悬挂在龙口之中。可在一个无风无雨更无焦雷闪电的平凡之夜,宝剑突然化作一头蛟龙,冲破太初宫穹顶,飞上夜空盘旋回游,龙吟长啸。

此事不仅被当年的公主嫔妃和宫女太监亲眼所见,便是住在皇宫附近的许多百姓也亲眼瞧见了。各个言辞凿凿,所目睹的景象也都互相印证,毫厘无差。所以,“玉宫显圣”或是“太初宫显圣”是整个大周六百年历史中,少有的被许多人同时目睹的显圣奇事,与那些远古的不知几千几万年的神话传说比起来,要靠谱真切许多。

清冷的玉砖上,大周仁宗皇帝的倒影并不孤独。殷泗立身丈许之外,见陈煜一直仰头看着口中空空的玉龙发呆,不知他是在回味六百年大周的悠悠长史,还是在追忆那个最后一位持有化龙宝剑的故人——林浪夫。

殷泗没有打扰,直到槐荣的唱名声远远传来:“西府大卿周元弼,中书令李度,奉旨觐见。”

“宣。”

周元弼和李度并肩而入。

作为一名合格的臣子,多数时候是不需要等到主君明言,便能通过召见的时间、地点和列席同僚的品级、派系这些细节,就推论出主君要下什么旨意。何况是在极富明确意义的太初宫,又看到殷泗早已提前在此。不需要对视交换目光,他们就知道了,那个文武百官,甚至全天下都谈论了很久的事情要宣布了。

陛下要让刚出铜牢就一步登天的殷季斋再进一步,执领奉节堂,从此恢复二府制,制衡周元弼。中书令李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一贯的沉静淡然,那种清汤寡水看不出半点人味的淡。而看似本来该有些不悦的周元弼,反而步履轻快,好像即将要封赏的是自己一般。

“参加陛下!”

年老的君王转过身来,直入主题,说:“诸位爱卿。朕今日召见,只有一件事。上次咱们在寿山上商定的重开‘奉节堂’之事,朕命诸位审慎考量,距今也有月余。今日朕想听听诸位对这位‘奉节使’的人选有何想法?诸位都是朕的心腹肱骨,朝廷的砥柱栋梁,该知道此事关乎国政根本,诸位当如狄卿举荐杜犀岷一般,不可拘泥亲仇,务必以国事为先。”

从陈煜回到宫中,便拉着殷泗在太初宫没日没夜的商量。今日之所谓商议,不过是个走过场的无聊戏码。先是李度举荐殷泗,而后周元弼演一出同僚和睦,‘舍他其谁’的再荐,做个顺水人情。殷泗再来个临危受命,便速速了结,各自回家吃饭喝酒或是摔碗骂娘。奈何陈煜的目光刚刚看向年轻又懂事的中书令,还未及开口,周元弼竟然跳脱剧本率先抢口,躬身道:

“回禀陛下,臣恐李中书和殷大夫先抢了臣心中的人选,便先让臣说吧。”

在场之人,无不微微一震,对一向知情识趣、洞察先机的周大卿这突然的莽撞所惊讶。

陈煜勉强笑道:“朕也有此意。”

“谢陛下。”

周元弼语调平缓,说得不疾不徐。

“诚如陛下所言,‘奉节使’任命关乎国政根本。奉节堂有‘缜密忠勇,舍身奉节’之八字精义,臣以为,‘奉节使’的人选也当有八字首则,那便是‘忠心不二,万无一失’。便览当今天下,虽在陛下圣明治理下,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却也有李易与萧山景二人因拥兵自重而失臣节、背主君。奉节使总领天下兵马,绝不可再假于旁人之手。臣心中有一人选,可保万无一失,可保江山永固。”

“哦?爱卿所荐何人?”

周元弼挺胸昂首,拔高声音,朗朗道:“微臣所荐,此时就在宫城之中,正是太子殿下。殿下文武全才,又值壮年,当为陛下分忧。”

不管殷泗还是李度,亦或是陈煜,心中无不咯噔一下。“今日周元弼是真傻还是假傻,别人不知道便罢了,他可是明知真太子在外头闯祸,宫里这个不过是个傀儡摆设,竟然当众说出这等匪夷所思的话来。不仅没拍到陈煜的马屁,反而像是刻意羞辱自家君主似得。”

陈煜本就为白诺城逃出帝窟,在江湖上惹出天大风波而头疼不已,一听这话,顿时气得脸色难看至极,好不容易压下怒火,才随便找个理由,道:

“爱卿忠直,可谓群臣之表。不过……正如爱卿所言,奉节使节制天下兵马,事关社稷。太子虽贤,但从未履职军中,如此重担,恐难以胜任。”

周元弼就像看不出陈煜隐藏的怒火似得,立马又说:

“自古贤臣名将,都不是生来便腹有诗书、遍识兵法,无不是历经挫折考验,方磨砺出真金。太子乃天赐大才,聪慧勤勉,陛下当有信心才是。另外臣这建议,有两重考虑,请陛下看看是否在理。若让殿下主理奉节堂,一则可辟天下无羁荒诞之谣,二则亦不违历代先帝裁撤奉节堂之忧心之源。”

周元弼察言观色,见陈煜似乎若有所思,心中暗喜。他自然不会以为是一翻说辞说动了年老的仁宗皇帝,真正让对方陷入深思的是最后那一句‘忧心之源’。

外海萧氏之患已有数代,抛下这个不说,可李长陵之患却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当年李长陵与陈煜的关系是何其亲密无间啊,否者也不会有同乘一撵,舍身护驾的事情来。可最后怎么样?李易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如今朝廷政令已不入幽州地界,二人早已势同水火。既然李易能反,又如何断定殷泗不会?谁知道那个持剑断玺的殷季斋会不会突然又变回来?

更麻烦的是,“奉节使”节制天下兵马,手中权柄之重,麾下军士之多,更胜于李萧二人。三者比起来,李易隔着青州山脉,苦寒北疆;萧山景更是隔着茫茫大海,若无足够的舟舰粮草,便是积攒了百万雄师也无险可言。可奉节使却不一样,他就在卧榻肘腋,一旦奉节使再生出反叛之心,大周土崩瓦解,就在旦夕之间。

年老的仁宗皇帝,再次犹豫多疑起来,亦如扶幽宫之乱后的那段时间,谁也信不过,只是今日隐藏的更深了一些。

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周元弼,用余光看了一眼面色明显阴沉了许多的殷泗,忙继续说道:

“至于陛下忧心太子年轻,无有军中履历之难,这也好办。臣建议,陛下可封殷大夫和公昭老将军领职副使之位。殷大夫学贯古今,有经天纬地之才;公昭将军统兵多年,亦有万夫不当之勇。二位一文一武,共同辅佐太子,陛下当不必忧心。”

陈煜背负双手,转身微微抬头,再次看着那一条栩栩如生的玉龙。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才转过身来,却直接饶过李度,看向殷泗,忽然笑问:“季斋,你以为如何?”

殷泗何许人也?从陈煜绕过李度,便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决断。甚至连陈煜回头看着玉龙,他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那不是一条玉龙,是和李长陵一样,一个曾经称兄道弟,最后却彻底决裂的旧人——太白剑圣林浪夫。所以,还有什么好以为的?他问李度,李度还可以举荐自己。他直接问自己,自己还能自荐不成?

“陈景成啊……陈景成,三十年呐,你还是没变!”

他心中冷笑,脸上却不着半点痕迹,三十年的水牢让再尖锐的石头,也磨平了棱角。他也淡淡一笑,拱手道:“周大卿之言,句句在理,臣附议。臣也认为,‘奉节使’一职当由太子担任。至于副使之职,若陛下信任,臣必鞠躬尽瘁,与公昭将军一道辅助好太子殿下。”

“李中书?”陈煜含笑看向最后一人。

将整个事情的转折剧变都看在眼中的李度,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练,脸上不留半点痕迹,也淡笑着点头道:“臣也附议。”

“好啦,既然事情定了,明日早朝,朕就会宣布。”

陈煜话锋一转,又说:“接下来,咱们谈另一件事。近来民间有传闻,说有人假冒太子,在武林中兴风作浪,还约了渡明渊的叶郎雪,要在什么蚩崖山一决生死。朕想听听诸位爱卿对此事的看法。”

虽然不曾言明,可这几人谁不知道真假太子之事,只是都料定了陈煜会派秦夜或是叶郎雪等人暗中处理,没想到他竟然摆上台面来讲。

李度顾忌主君颜面,率先开口:“升斗小民,江湖莽夫,陛下不必挂心。只需着令州郡,派当地衙门依法缉拿即可,若是对方武力抗拒,衙门可请叶郎雪盟主援手。”

周元弼说:“臣以为,若是普通犯案,李中书之言确实在理。但事关太子名声,不可轻视。臣建议,在郡府衙门发榜文缉拿之外,还应命杀神军协同援手,将蚩崖山一带围控。一则可防犯人走脱,二则可震慑那些企图借机栽赃太子、诋訾储君名声的江湖莽夫。”

“季斋,未来你可是太子的半个师傅了,你意下如何?”

殷泗岂不知陈煜将这尴尬事情摆上台面的算盘。他是想通过分析众人对这事情的想法,借此推论有没有人企图私下暗害或者控制白诺城。李度为了顾忌陈煜的颜面而答错了话,周元弼却直接搬出杀神军围山,彻底摆脱了怀疑。

他假装斟酌片刻,皱着眉头道:“冒充太子之事,在江湖中已经流传了一段时间,虽然前些日子镇压了许多,没想到近日又谣言再起。臣也赞同周大卿调动杀神军之建议,此次务必将冒名栽赃的狂徒活捉回京,仔细盘问,好一并查出其党羽巢穴。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根除这块心头病。”

李度心头一跳,暗叫失算,忙接口道:“俗话说,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二位大人一语中的,臣仔细一想,亦觉所言有理。污蔑衣冠已为重罪,何况是储君太子。臣建议,请公昭将军从青州就近调一支劲旅,最好携带一批‘穿云阳戢’,以备不时之需。若遇到那些个不开眼的江湖莽夫,正好一并处置,以振朝廷之威。”

“好好好,朕与诸位爱卿的想法可说不谋而合,既然如此,便照此办理吧。”

陈煜心满意足的抚掌叫好,这才下逐客令。

……

富贵繁华的帝都长安,最热闹最富贵的街区,在人声鼎沸的喧闹中却有一条圆滚滚的黑影从小河边的墙洞里钻了出来。浑身遮得严实的黑衣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蹑手蹑脚的登上一只刚好划来的乌篷小船。待进的船舱,那人连忙扯下斗篷,露出一张虽然上了年岁但仍然富养白皙的圆脸。

竟然是当今大周朝廷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柄天下第二的西府大卿周元弼。

钻水渠狗洞,攀树爬墙的是什么人?若不是顽皮耍闹的小子,便是些窃玉偷香的花花公子。谁能想到年过半百、权倾天下的周大卿也有钻洞子的一天。

重重玄布将不起眼的小船遮得严严实实,便是在初秋的凉夜,船内也叫人闷热难挡。但是即便如此,周元弼也要深夜起行,去见一个人。

会面之地却不是在人迹罕至的废港淤河,而是在一个极端热闹,甚至可说是人声鼎沸、说话靠吼的街区,一座桥洞之下。

两艘乌篷船迎面贴近,然后纷纷插上竹竿,定在桥下。两艘小船相贴近的帘子同时掀开,一边是周元弼,一边是散花楼的楼主杜隐。

“四日后,蚩崖山,恶鬼涧,让他死!”

各色热闹嘈杂声中,周元弼尽量说得清晰,简简单单,十二个字。时间、地方、任务尽都有了。各个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

杜隐面色倏变,却一如既往的低声应诺,从不问为什么。“那就不能从‘锦鳞结’里派人了。”

“不错。”周元弼点点头,低声吩咐道:“不能用城里的人,甚至不能查到跟你有任何关系。这些年在外面养了那么久,该是连本带利一起用上的时候了。”

“遵命。”

“还有。”

周元弼抹去满头热汗,又凑近些,几乎贴着耳边吩咐道:“这次会调杀神军去,你安排第二队人在外头守着,隔远些,不要与他们接触。派出去的人,要么死在里面,要么死在外面。总之,绝不能活着离开青州。”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