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裴都古国兵起西南,五月又有鹩勾古国兵陈正北,加之近十座受此两国庇护的弹丸小国蜂蛹而起,短短半年之中,对虎狼皇朝出兵者,已达十一二数之多。
虎狼上下,腹背受敌,惶惶不可终日。
没有谁能够知晓虎狼皇朝还能再坚持几刻,坚持到何时,毕竟早前屯兵六十万之数,面对山上仙门占据数量优势,但随之十数古国加入这场硝烟,六十万就显得捉襟见肘,疲于应对。
每次攻城大战,皆是先由裴都古国遣兵而上,牵扯城头重兵,再由山上仙师配合秘术神通,合而攻伐,一波攀城攻伐时间也会长久,就会迅速退下换一波继续攻伐,如此高强度高密度厮杀,往往持续半天左右,双方就需要止戈修整。
城上的鲜血往往是尚未干透又被覆盖,残尸断骸堆垒如山,来不及抬下城头就随意堆在一地,路过兵士也并无太多心绪关注这些前几天或许还在一块侃大山的兄弟,只是会下意识握紧手中刀兵,性情火爆的或许再啐骂几句,至于报仇雪恨之类的言辞,这些终日刀尖舔血之辈,多半不会说。
重兵攻伐厮杀过后,双方也不可能真正止戈,零星游兵附城骚扰,人数顶多也就数十人,结成几个彼此默契的小队,来去从容,进退自如。
应对这一类游兵骚扰,守城兵士也不会过于重视,往往亦会派遣相差无几的队伍灵活应对,较比死伤惨重的重兵攻伐,零星骚扰就不值一提,乒乒乓乓的刀兵碰击声,在城头上显得格外突兀,一些倚坐在地休憩的兵士甚至还会打趣几句,软嗒无力,浑然像婆姨在打架。
地龙背着与小身体不称的大药箱,像一只游曳不定的孤魂野鬼,在城头上跑跑停停,忙活不停。
“辛大哥,大家都说你婆姨生的甚是讨人欢喜,与你这大老粗简直不相搭,就凭这一点,你可得好好活着,自家婆姨哪有让别人疼得道理不是?”
“小王八蛋,毛都没长齐,还在这里调戏老子,放心,一时半会老子死不了……”
诸如此类的对话,总能在略显死气沉沉的城头上响起,不是背负药箱治病救人的地龙骂人,就是被脾气火爆的兵士臭骂,但随之周围兵士起哄,这种对骂往往也就变成了一种润物无声的调剂。
“嘟……”
号角声再度响起。
攻守大战即将再次开始。
地龙将一位被剑捅穿肚肠的汉子背在身上,混迹于操戈而起的兵士洪流中,朝着城下方向迅疾而去。
好不易到的城下重伤营帐,地龙小心翼翼将背上兵士放下,被匆匆唤来的军医是位腿脚不甚灵便的汉子,自己头上也缠着厚厚的纱巾,怀里抱着一个暗红药箱,来不及多看终日没少给他帮忙的地龙一眼,就吩咐道:“撕开上身衣物,再把炭盆拿过来……”
看着军医血渍呼啦的救治,年岁不大的地龙有些难受,“出去透口气,这里暂时用不到你了……”正在用烧红烙铁给兵士止血的军医,无暇分身顾忌太多,只能让这个帮了不少忙的小人先行出去。
出得营帐,地龙耳畔里还回荡着烙铁“滋滋”冒烟的声响,抽了抽鼻子,只觉得吸入鼻息的都是肉被烫熟的气味,“呕……”,终于无法忍受,地龙弯腰呕吐起来。
回到略显沉寂的军帐后,与尚在推衍沙盘的师父打过招呼,病仄仄的地龙就坐在书堆中,显得死气沉沉,不知道思量着什么。
南城。
正与面摊掌柜聊叙的疯子听闻号角声再度响起,手指不禁又在桌面划下一横,心里思量,半日之内,重兵攻伐就多达七次,再照此下去,六十万也就半年光景,就全要堆簇在城头了!
因为无人吃面,面摊掌柜也就能坐下来与疯子聊叙几句,扫量一眼桌上写下的“正”字,掌柜开口道:“听说裴都小国的兵士个个如狼似虎,甚是凶猛,咱们的兵士被打压的厉害,昨个仅是一天,就损失了四万,唉……”
疯子没有接茬,神色肃穆。
“听说兵部几位大员,都连夜收拾细软,准备跑路投敌,只不过被国师大人拿下,如今吊在皇宫门前,杀鸡儆猴给其他庙堂上的官老爷们看,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战火岁月,这类消息往往最易不胫而走,掌柜也是前两日听人提及过一嘴,对方没有多说,他也不好多问,如今被翻出来佐酒,也算有滋有味。
“怕死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谁人不怕死,这天底下就没有这种人,连山上神仙老爷修道,也不过是为了证长生,何况凡夫俗子,依我看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人还不够多,最起码平日那些鲜衣怒马仰仗兜里有银子的纨绔子弟,不都是老老实实缩在家里,等这些人什么时候跑路了,才能说明一些问题!”
疯子推衍完心中算计后,笑着给掌柜倒了杯酒水,蹭酒得有蹭酒的觉悟,连酒水都不想倒一杯,那还怎么细水长流?
掌柜是个糙人,也不懂疯子话里有话,随口接茬道:“那些人只怕是跑不掉,听说国师大人早就下令,将南城这些官老爷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想飞出一只苍蝇都难,不过有意思的是,有两位户部大员禀明圣意,愿意捐出所有家底作为军资,不过却也引来诸多大员埋怨啐骂,说什么想名流千史,想做什么千古圣人等等,总之这些官老爷是吵翻了天……”
疯子一笑,“北城兵士为国捐躯,南城官老爷为国捐银子,这怎么算都是官老爷划算,想必那些心有怨言的官老爷是一时没有想通其中道理而已,等想通透了,自然也就再无怨言!”
“谁说不是呢?”
掌柜叹息一声,“如今南城尚有嘤艳歌声可闻,可北城只剩下人死楼空,再不济你我还能坐在这里侃大山,可北城街头什么样子,南城这些官老爷怎么可能有人见过?”
疯子笑了笑没有再言语,心说这位隐退的皇帝老儿也委实有趣,明明有力挽狂澜之力,却宁愿在这街头做一个面摊掌柜,也不愿重回庙堂坐金椅,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隐于市?
告别面摊掌柜,疯子回到城隍庙,城隍二候带着青厮虎霸天尚且在北城出力,如今这城隍庙成了他的落脚地,梳理完心绪脉络,庙外出现一位熟人。
田寸生忙中偷闲,将一摊子琐事丢给心腹,自己偷溜回来,直奔城隍庙而来,为的就是找疯子求助。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绿林好汉将脑壳拴在裤腰带上度日,本就是有今天没明天,想要让这些亡命徒心甘情愿做事,其实也很简单,让他们过好眼下就可!”
疯子给面有倦怠的田寸生倒了杯酒水,听完这位江湖大佬的诉求,简单提了点小建议,既然让田寸生应对江湖绿林这一摊事,疯子就再无插手的理由,他所能做的不多。
此时早已重新染上一身杀气的田寸生略微沉吟后,摇头道:“江湖绿林早已变了样子,以前说什么仗剑而行,遇不平则剑鸣,如今更多还是以众欺寡,以势压人,知大义而不为,明大理而不循,就好像一池浑水,大鱼成群结队,肆意而行,小鱼小虾再难成气候,想要长成大鱼,就得与大鱼为伍,与这些明里一套背里几套之辈行事,处处提防,如履薄冰,心比身累!”
疯子刚要劝酒,就听到庙门外响起青厮话语声,扫量一眼心无余力的田寸生,心说这位江湖大佬也是时候见见自己培植的傀儡了,顺便也算是认认人!
城隍二候心情不错,瞧见田寸生后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将疯子拉倒一旁,压声说道:“北城墨子让我问你一句,东西什么时候到?”
疯子揽住城隍二候肩膀,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才刚哪到哪,等时机成熟,自然会从天而降,不会是一句空谈!”
虽然不知其中做了何等买卖,城隍二候也不想多问什么,他不过是在中传个话而已,牵涉过深不是什么好事。
青厮虎霸天看到借酒浇愁的田寸生,只觉得这人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脑海里却是没有半点记忆可寻。
在青厮虎霸天一通忙碌后,四人好算是围炉而坐,开始涮起火锅,食材都是青厮从城外拿回来的,田寸生本无多坐的心思,但架不住疯子好言相劝,最终只得落座其中,吃起这寡淡无味的火锅来。
“城外新驻扎的裴都大军,可是气派的很,通身的法器神装,较比起山上仙门,也足有一战之力,也不知道这弹丸小国从何搞来的这些东西……”
青厮虎霸天在北城帮忙,经常跃下城头厮杀,横冲直撞,杀伐果断,只要不撞上山上仙门,妥妥的万人敌。
田寸生听青厮言语,下意识看了一眼,对方说话的口吻让他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一手扶植的虎盟大佬,但对方显然不是临阵脱逃的虎霸天。
“这位老哥如何称呼,瞧着颇为有眼缘,好似在哪里见过?”
眼下四人之中,就属青厮年岁最小,觉察田寸生扫量自己,也不置若罔闻,径直执杯而问,颇为干脆。
“无名之辈而已,不值一提,倒是小弟年岁不大,胆识却是过人……”
二人很快就聊叙起来,一番觥筹交错,也算是熟稔起来,疯子与城隍二候亦是闲聊,但多是城隍二候在说,疯子竖耳聆听,事无巨细,所见所闻,一一交代清楚。
“裴都天子想必是做了一笔大买卖,不然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装备起三十万大军,何况还是不逊色山上仙门法器的装备,不服气不行,藏龙卧虎之辈多如过江之鲫,再守旧不前,只怕是要挨打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