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的手指在黑暗里有些抖,可当他抬起手,在赵九背上写字时却很稳。
一笔一划,像是在石碑上刻字。
“拍卖场。”
远处的火光一下一下地跳动,像一只巨大的橘红色眼珠子,冷冰冰地看着这场屠杀。
“陈靖川在。”
温良的手指顿了顿,力道重了几分。
“寻他,只此一处。”
赵九的目光穿过那些摇曳的火光和奔逃的人影,望向那片喧嚣里最死寂的角落。
拍卖场。
王如仙是来卖东西的,理应在那儿。
自己那笔钱,八成也在那儿。
赵九的心,像一块绑了秤砣的石头,直愣愣地沉了下去,不见底。
他点了下头。
温良便不再多言,像一条从小就熟悉这洞里水路的鱼,领着他一头扎进了这片由火光与人命织成的乱局里。
他们绕开正在垮塌的廊道,脚下石砖被烤得滚烫,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们贴着墙根,避开一波又一波红着眼睛、提着刀乱砍的疯子。
刀锋破开皮肉的闷响,临死前的哀嚎,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像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兜头盖脸地罩下来。
可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两个人,两道鬼影子,安静,精准,沉默地穿行在这场名为死亡的盛宴里。
终于,那扇厚重的石门,出现在眼前。
与周遭的喧嚣相比,这里静得有些瘆人。
门关着。
像一张不说实话的嘴。
赵九与温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身子死死贴在门边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到最轻。
墙很厚,隔绝了声音,也隔绝了生死。
可赵九知道,这扇门的后头,藏着今夜所有乱子的根源。
也藏着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光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极其漫长。
每一息,都像熬过了一个甲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微的木头摩擦声,像是有人挪了挪椅子,从门缝里渗了出来。
随即,一个带笑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温良的指尖,又一次落在赵九背上。
一笔。
一划。
陈靖川。
那声音很温和,像书塾里教书的老先生,循循善诱,可听在耳朵里,却比外头任何刀剑相击的声音,都更让人心头发冷。
“王老板,不必怕。”
“你怕这里能活下来几个人,又怕活下来的人管不住自个儿的嘴,把今夜的事说出去。”
那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欣赏对方那压不住的恐惧。
“我可以告诉你。”
“能从这儿活着走出去的人,他们的嘴,一定比庙里那尊泥菩萨的嘴还要严实。”
“因为但凡嘴不严实的人……”
那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
“都得死。”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地说。”
“说说你的事。”
黑暗里,响起一阵粗重的喘息,像一头被猎狗撵进了绝路的野猪。
“你不能这样!”
王如仙的声音抖得厉害,再没有半分生意人的精明和从容。
“我是来做生意的!讲规矩的!”
“你不能杀我!杀了我,往后谁还敢来你们金银洞,谁还敢信你们的规矩!”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话说得又急又快。
“我不知道你们影阁的破事!不晓得,也不想晓得!你把钱给我,让我走!”
陈靖川的笑声,在死寂的石室里轻轻回荡,不急不躁。
“钱,自然可以给你。”
“人,也可以放你走。”
“但生意人讲究个等价交换,不是吗?”
“什么交换?”
“我要你一个秘密。”
陈靖川的声音,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寒气能把人冻僵。
“一个能拿捏住你的秘密,一个能让你往后都心甘情愿替我办事的秘密。”
“有了它,我们才能成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对不对?”
他顿了顿,温和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
“当然,这个秘密,得是你自己的。”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
“我让你活,你就得拿出等价的命来换。”
王如仙不说话了。
这片刻的沉默,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他那颗本就七上八下的心上,砸得他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在商量。
这是个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的人,心都黑,手都狠,人命在他眼里,跟路边的野草没两样。
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侥幸和挣扎,都显得可笑。
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