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正事,帐内的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贺世贤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处置之法,当分三类。
其一,那些对马藩的倭兵与顽固不化的朝鲜匪类,皆是桀骜难驯之辈,留着必是后患。
将他们尽数押往大同江沿岸的屯田区与矿场,充当苦力,开凿河道、开采矿石,日夜劳作,直至累死为止,让他们为朝鲜的重建赎罪。”
“其二,那些先前投降全焕的朝鲜官军,若有悔改之意、愿意顺服大明者,可将其整编,补充到朝鲜仆从军之中,由明军将领严加管束,日后随军征战,戴罪立功。”
“其三,至于那些被裹挟的流民,他们本是无辜之人,不必过于苛责。
将他们打散编入各营辅兵,负责粮草转运、营寨修缮等杂务,待战事平定后,再遣返原籍,分给土地耕种。”
一番处置之法,条理清晰,狠辣与宽宥并存,既震慑了顽敌,又利用了可用之兵,尽显主帅的谋略与决断。
“贺帅英明!”
诸将齐声附和,心中无不折服。
戴光上前一步,拱手道:“如此处置,既能清除隐患,又能补充兵力,实乃万全之策!末将愿领命负责整编俘虏之事。”
李怀忠也不甘落后,连忙说道:“末将愿率军看管那些倭兵与匪类,押往屯田区,确保他们安分劳作!”
贺世贤点了点头,赞许道:“好!此事便交由你二人负责,务必严加看管,不得有误。若有逃跑或作乱者,格杀勿论!”
“遵命!”
两人躬身领命,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这又是一份实打实的功劳。
绫阳君李倧坐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贺帅处置得当,既彰显了天威,又不失仁厚,朝鲜上下,定当感激涕零。”
与明军大营的欢腾宴饮截然不同,汉城之内已是一片萧索凄凉,昔日繁华的朝鲜都城如今如同风中残烛,透着末日降临的死寂。
城墙之上,残破的旌旗耷拉着。
守城的士兵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手中的兵器随意靠在城垛上,眼神麻木而恐惧,全然没了半分守军的模样。
街巷之中,百姓闭门不出,偶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面带惶恐,昔日的叫卖声、喧嚣声荡然无存,只剩下寒风卷着落叶,在空旷的街道上呼啸而过,更添几分萧瑟。
夜袭惨败的阴影,如同乌云般笼罩着整座汉城。
全焕麾下的残兵,侥幸逃回城中的虽有五千之数,却皆是惊弓之鸟。
他们大多是临时拼凑的流民与败兵,本就缺乏训练,经此一役,更是士气尽丧,每日里要么缩在营房内唉声叹气,要么偷偷盘算着如何逃跑,哪里还有半分战力?
至于柳川调兴带来的对马藩兵卒,更是折损惨重,最后收拢起来不过千余人,且人人带伤,军心涣散。
更让全焕心凉的是,柳川调兴早已没了往日的悍勇,那双曾闪烁着野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对保命的急切。
这位身着日式胴丸甲的倭将,甲胄上还沾着夜袭时的血污与泥土,却懒得擦拭,他斜倚在王宫主殿的廊柱上,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全焕,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
“全王,事到如今,不必再自欺欺人了。
明军势大,先锋便有三万之众,如今贺世贤主力齐聚,兵力数倍于我,我们根本赢不了。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连夜突围撤逃,要么立刻向明军请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逃?
全焕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眼中满是绝望。
夜袭失败后,明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城外各处要道都有蒙古游骑巡逻,此刻突围,与自投罗网何异?
更何况,他手底下这五千残兵,看似还有些规模,可人心早已散了。
明军兵临城下之日,他们怕是第一个倒戈相向,拿他的人头去邀功请赏。
至于能逃到哪里去?
南有明军追兵,北无退路,天下之大,竟无他全焕容身之处。
“逃?又能逃到何方?”
全焕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柳川大人,你麾下尚有千余精锐,或许能冲出重围,可我这些弟兄……”
他话未说完,便重重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殿外那些无精打采的士兵,眼中满是无力。
柳川调兴眉头一皱,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耐。
“本将自然不会陪着你在此地等死。
若你决意不降,我便带着我的人突围,至于你……好自为之。”
他本就是为了掠夺土地而来,如今损兵折将,连藩主宗义成都成了俘虏,哪里还肯在此地死磕?
能保住自己这千余人马撤回对马藩,已是万幸。
全焕心中一沉,知晓柳川调兴所言非虚。
这倭人向来自私自利,此刻定然是铁了心要脱身。
他踉跄着坐下,双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心中满是绝望与挣扎。
汉城虽仍是他名义上的据点,可城防破败,兵力孱弱,人心涣散,贺世贤的大军只需一个冲锋,便能轻松拿下这座空城。
他坐拥的,不过是一个看似光鲜、实则一触即溃的空壳子。
“只是……投降,贺世贤会接受吗?”
全焕抬起头,眼中满是茫然与恐惧。
自己罪孽深重,勾结倭人、叛乱反明,手上沾满了明军与朝鲜百姓的鲜血,贺世贤那般铁血将领,岂会轻易饶过他?
柳川调兴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讥讽:
“不试试,怎知不行?你如今尚有汉城在手,虽说是座空城,却也算个筹码。
写一封请降信,姿态放低些,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若是执意顽抗,到头来只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本将可以陪你一同署名,毕竟,能活着回去,总比死在这里好。”
全焕沉默了,殿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寒风从破损的窗棂灌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他憔悴而扭曲的脸庞。
他知道,柳川调兴说得对,顽抗是死,突围也是死,唯有投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哪怕这生机渺茫,也总比坐以待毙强。
“罢了……”
全焕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无奈,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这便写请降信。”
他颤抖着伸出手,让亲兵取来笔墨纸砚。
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难以落下,昔日挥斥方遒、妄图割据一方的野心,此刻尽数化为泡影,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
墨迹在纸上晕开,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境。
柳川调兴站在一旁,看着全焕落笔,眼中没有半分同情,只有盘算。
他只盼着这请降信能起作用,让他能带着残余的人马,尽快逃离这座即将陷落的死城,返回对马藩。
当日午后,全焕的请降信便由一名颤抖的使者送到了明军大营。
信中言辞卑微,极尽谄媚之态,全焕与柳川调兴双双署名,愿献汉城而降,只求保全性命。
贺世贤展开信纸,草草扫过几眼,便嗤笑一声,将信纸掷于案上,语气满是不屑:
“哼!当初坐拥三万之众,悍然夜袭,气焰何等嚣张?
如今兵临城下,走投无路了才想起投降,晚了!”
诸将围立一旁,纷纷附和。
“贺帅所言极是!此等反复无常之辈,留着必是后患,绝不可轻信其降!”
现在投降?
他们的功劳岂不是飞了?
绝对不能答应他的投降!
张应昌上前一步,拱手道:“全焕勾结倭人,叛乱反明,罪孽深重,若轻易受降,恐难服天下人心。
不如趁势强攻,一举拿下汉城,永绝后患!”
贺世贤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传令下去,三日后清晨,全军攻城!
张应昌率先锋部队主攻南门,李怀忠攻东门,戴光攻西门,明安台吉率蒙古游骑负责北门警戒,务必不让一兵一卒逃脱!
佛朗机炮尽数部署于城南,先轰开城墙缺口,再行冲锋!”
“遵命!”
众将齐声领命,转身各自去部署兵力。
明军大营顿时忙碌起来,士兵们擦拭兵器、检查火药、搭建云梯,甲胄碰撞声、兵器锻造声、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一股浓烈的战意在营中弥漫开来。
三日后。
清晨。
天刚蒙蒙亮,明军便已列阵于汉城之下。
数万大军旌旗蔽日,甲胄如林,佛朗机炮整齐排列在城南空地,炮口直指汉城城墙,透着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
汉城之上,全焕与柳川调兴亲自督战,守军虽也列阵守城,却个个面带惧色,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开炮!”
随着贺世贤一声令下,数十门佛朗机炮同时轰鸣,“轰轰轰”的巨响震耳欲聋,火光冲天而起。
一颗颗炮弹带着呼啸声,如同流星般砸向汉城城墙。
砖石飞溅,烟尘弥漫,坚固的城墙在火炮的猛烈轰击下,很快便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嘭!”
一声巨响,城南城墙被炸开一个数丈宽的缺口,碎石与泥土倾泻而下,守城的朝鲜士兵惨叫着被掩埋。
明军士兵见状,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声,张应昌挥舞长剑,下令冲锋。
“杀!拿下汉城,赏银百两!”
先锋部队的明军士兵推着云梯,扛着攻城锤,如同潮水般涌向缺口。
城墙上的守军想要射箭抵抗,却被明军的火铳手轮番射击,纷纷倒地。
全焕嘶吼着下令反击,可他麾下的残兵早已吓破了胆,面对明军的凌厉攻势,纷纷扔下兵器,转身奔逃。
有的士兵甚至直接从城墙上跳下,跪地投降,口中高喊着“饶命”。
东门与西门的战事同样惨烈。
李怀忠与戴光率领的明军精锐,凭借着云梯与攻城锤,很快便突破了城门防线。
蒙古游骑则在北门往来巡逻,但凡有试图突围的残兵,皆被弯刀斩杀,尸横遍野。
汉城之内,早已乱作一团。
士兵们四散奔逃,百姓们躲在家中瑟瑟发抖,街道上满是丢弃的兵器与盔甲,喊杀声、惨叫声、火炮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人间炼狱。
全焕看着溃不成军的士兵,看着步步紧逼的明军,眼中满是绝望与疯狂。
他知道,自己已是穷途末路,投降无望,突围无门。
“明军欺我太甚!我全焕就算是死,也绝不落在他们手中!”
全焕嘶吼着,拔出长剑,下令道:“点火!烧毁王宫,给我烧干净!”
亲兵们不敢违抗,纷纷点燃火把,投向王宫的宫殿楼阁。
瞬间,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吞噬了一座座宫殿。
木质结构的宫殿很快便被引燃,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全焕站在王宫广场上,看着燃烧的宫殿,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随后举起长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轰然倒地。
火焰很快蔓延到他的身上,将他的尸体与这座象征着朝鲜王权的宫殿,一同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柳川调兴见大势已去,早已没了固守的心思。
他率领千余对马藩残兵,趁着混乱,朝着北门突围。
可明安台吉的蒙古游骑早已严阵以待,见他们突围,当即策马冲锋,弯刀挥舞,将倭兵砍得人仰马翻。
“杀出去!给我杀出去!”
柳川调兴挥舞太刀,斩杀了两名蒙古骑兵,带着残兵拼死冲杀。
倭兵们虽悍勇,却架不住蒙古骑兵的轮番冲击,人数越来越少。
柳川调兴身中数刀,鲜血浸透了衣甲,却依旧咬牙坚持,带着残余的士兵,一路浴血奋战,终于冲出了北门。
可明军并未放弃追击,蒙古游骑紧追不舍,沿途不断有倭兵倒下。
柳川调兴带着残兵一路狂奔,直奔海边,好不容易才登上早已备好的船只。
待船只驶离岸边,他回头望去,身边的士兵只剩下百余人,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看着渐渐远去的汉城,柳川调兴眼中满是不甘与恐惧。
这一败,对马藩元气大伤,想要再染指朝鲜,已是难如登天。
而且...
对马藩,能不能挺过这个风波还不一定。
明朝会不会问罪?
幕府会不会责罚?
难啊!
当日午后,汉城便被明军彻底攻克。
贺世贤率领众将进入城中,当即下令道:
“肃清残敌,安抚百姓,修缮城防,清点物资!
同时,派人追查柳川调兴的下落,务必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