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征战经验告诉他,这分明是诱敌深入的典型地形!
对方明明只有三百人,却节节败退,引着他们往这绝地之中钻,其中定有蹊跷!
“不好!中埋伏了!撤!快撤!”
明安台吉猛地勒紧马缰,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他用蒙古语对着身后的骑兵高声嘶吼,同时调转马头,想要往回撤退。
可此刻,身后的朝鲜兵卒如同潮水般涌来,山道狭窄,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后面的人不知道前方的险情,还在拼命往前挤,嘴里喊着“杀倭贼”“抢功劳”,硬生生将蒙古骑兵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明安台吉挥舞着弯刀,怒声咆哮,却根本无济于事。
朝鲜兵卒密密麻麻,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塞满了山道,别说掉头撤退,就连移动都困难无比。
明安台吉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心中把具仁垕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这蠢货!
贪功冒进,不仅自己要送死,还把他们这些蒙古骑兵也拖进了绝境!
事已至此,退无可退。
明安台吉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退不了,就往前冲!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冲破谷口!”
千余蒙古骑兵只得调转马头,放弃撤退,催动战马,朝着谷口方向狂奔而去。
马蹄踏过狭窄的山道,溅起的碎石与积雪纷飞。
就在此时。
“杀啊!!!”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突然从山谷两侧的山峦之上爆发出来,如同惊雷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紧接着,无数火箭带着凄厉的呼啸,从林间射向山道,箭头上的火焰在昏暗的林间划出一道道红色的轨迹,如同毒蛇的信子。
“轰隆!轰隆!”
巨大的落石与擂木从山壁上滚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山道中的人群砸去。
不少朝鲜兵卒来不及反应,便被巨石砸成肉泥,惨叫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日军的铁炮也开始疯狂射击,“嘭嘭嘭”的枪声不绝于耳,铅弹呼啸着穿透人体,带出一股股鲜血。
更致命的是,谷口的尽头,早已被数块数人高的巨石堵住,彻底断绝了突围的希望!
“有埋伏!快撤!快往后撤!”
具仁垕吓得魂飞魄散,脸上的贪功之色瞬间被惊恐取代,手中的长剑都差点掉在地上。
他嘶声大喊,想要指挥部队撤退,可此刻的山道早已乱成一团。
后面的朝鲜兵卒还在往前涌,前面的人想要往后退,彼此推搡、踩踏,无数人被挤倒在地,随即被后面的人活活踩死。
火箭、落石、铁炮依旧在不断落下,山道之中,鲜血迅速蔓延,与积雪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片暗红色的泥泞,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山谷之中。
“杀!一个不留!”
山谷两侧的山峦之上,柳川调兴拔出腰间的太刀,刀身映着火焰的光芒,发出凛冽的寒光。
他高声下令,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
刹那间,无数身着黑色具足、手持太刀与长矛的日本武士,如同猛虎下山般从林间冲出,顺着陡峭的山壁滑下,杀入混乱的山道之中。
他们如同虎入羊群,太刀挥舞,寒光闪烁,每一次劈落,都能带走一条生命。
朝鲜兵卒本就毫无战心,此刻深陷埋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丢弃武器,跪地求饶,却依旧难逃被杀的命运。
蒙古骑兵虽勇猛善战,但在狭窄的山道中无法展开阵型,又被朝鲜兵卒拖累,只能各自为战,渐渐陷入重围。
他们奋力挥舞弯刀,斩杀了不少日军武士,却终究寡不敌众,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明安台吉挥舞着弯刀,斩杀了三名冲至近前的日本武士,身上也被砍中了数刀,鲜血浸透了铠甲。
他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日军,看着不断倒下的蒙古骑兵与朝鲜兵卒,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就在山谷之中血肉横飞、明军先锋陷入绝境之际,谷外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如同惊雷滚过旷野,瞬间盖过了谷内的惨叫与厮杀。
紧接着。
“轰轰轰!!!”
数声巨响震耳欲聋,佛朗机炮的轰鸣声如同雷霆咆哮,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谷口那数块数人高的巨石,在佛朗机炮的猛烈轰击下,瞬间被炸开!
碎石飞溅,烟尘弥漫,原本封堵谷口的天然屏障轰然倒塌,露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
随即,身着精良甲胄、手持火铳长矛的明军精锐,如同潮水般涌入谷口,队列整齐,步伐沉稳,杀气腾腾。
柳川调兴正指挥武士收割残敌,见状顿时大惊失色。
他万万没想到,明军的增援动作竟如此之快!
眼看谷中满地都是蒙古骑兵的战马、明军与朝鲜兵卒丢弃的武器甲胄,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战利品,如今却来不及收拾,脸上顿时露出肉痛至极的神色。
“八嘎!撤!立刻撤退!”
柳川调兴当机立断,深知明军精锐战力强悍,此刻绝非硬碰硬的时机。
他当机立断,下令收拢部队,优先抢夺了百匹幸存的蒙古战马,便带着麾下武士与足轻,迅速朝着密林深处撤去。
他们身形矫健,熟悉地形,很快便消失在北汉山的崇山峻岭之中,没有丝毫恋战之意。
原来,张应昌在大营之中坐镇,始终关注着先锋部队的动向。
当谷中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与火炮声时,他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料定先锋中了埋伏。
当即下令全军出动,带着佛朗机炮与精锐步骑,驰援而来,总算赶在最坏的结果发生之前,抵达了谷口。
“传我将令,肃清残敌,救治伤员,收拢溃兵!”
张应昌驱马进入谷中,目光扫过满地的尸骸与鲜血,眉头微微皱起,但神色依旧沉稳。
他勒住马缰,看到不远处满身血污、铠甲破损的明安台吉,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
明安台吉乃是科尔沁部贵族,而科尔沁部已有两位公主入宫侍奉大明皇帝,说起来也算是皇亲国戚。
若是他折损在此地,张应昌还真不好向朝廷交代。
明安台吉见到张应昌,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脸上满是羞愧与狼狈:
“协镇,是我轻敌冒进,中了倭贼的埋伏,折损了不少弟兄,还请协镇降罪!”
张应昌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质问。
“骑兵转进如风,你既然发现异常,为何不及时撤退?反而陷入这般境地?”
明安台吉闻言,脸上露出极为憋屈的神色,咬牙说道:
“我本想撤退,可那些朝鲜兵卒贪功冒进,一窝蜂地往前冲,把后路堵得严严实实!
我根本退不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才落得这般下场!”
说起具仁垕,他眼中满是怒火与不甘。
张应昌心中了然,目光扫过周围幸存的朝鲜兵卒,大多面带惊惧,士气低落。
此番损失确实惨重。
具仁垕麾下的五千朝鲜兵卒,最后收拢起来不足两千人,伤亡过半。
明安台吉的千余蒙古骑兵,也损失了数百人,战马更是折损大半。
不过,好在损失的主要是朝鲜兵卒与蒙古骑兵,明军精锐并未受损。
想到这里,张应昌的神色愈发淡定,缓缓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过于自责。
此番与你对敌的,是对马藩的精锐武士,这些倭国兵卒战法凶悍,比之全焕的乱军,要难打得多。
你能从埋伏中活下来,已是不易。”
张应昌早年曾参与万历年间的朝鲜之役,对日本兵卒的战力心知肚明。
他们纪律严明,阵型娴熟,尤其是铁炮与近战结合的战法,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只是,这些倭国兵卒虽悍勇,却也有致命弱点。
缺乏骑兵,攻坚能力不足,且不善持久战。
大明对其,还是总结出了战法的。
“只是,埋伏只能用一次。”
张应昌目光锐利地望向日军撤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柳川调兴今日虽得逞一时,却也暴露了实力与战法。
接下来,便是我军正面出击,彻底击溃他们的时候了。”
他转头对身旁的副将下令。
“传令下去,全军在谷外扎营休整,清点损失,救治伤员。
同时,加强侦查,务必摸清倭贼与全焕残部的动向。
三日后,兵发汉城,一鼓作气,平定朝鲜!”
“遵命!”
副将躬身领命,转身去传达命令。
谷中,明军将士开始清理战场。
经历北汉山伏击之险后,明军先锋的行军节奏愈发谨慎。
朝鲜仆从军与蒙古游骑从前锋变为“探路尖兵”,但凡遇到山林密布、峡谷纵横、河道狭窄等易设埋伏之地,张应昌便下令大军止步,派遣数队精锐斥候先行探查。
这些斥候或攀岩而上,俯瞰地形。
或涉水而行,排查河道两侧。
或乔装成樵夫猎户,潜入密林深处,连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
全焕本想故技重施,凭借对朝鲜地形的熟悉,在沿途多处设下埋伏,妄图拖延明军进军速度,甚至复刻北汉山的“大捷”。
可他万万没想到,明军此番谨慎到了极点。
峡谷中未点燃的篝火痕迹、山林里刻意遮掩的马蹄印、草丛中暗藏的绊马索,都被斥候一一识破。
有一次,全焕率部埋伏在一处河道拐弯处,想趁明军渡河时发动突袭。
结果斥候提前发现了岸边泥土中的新鲜脚印与兵器反光,张应昌当即下令蒙古骑兵迂回包抄,明军步卒则列阵于河岸,火铳与弓箭齐发。
伏兵猝不及防,被打得阵脚大乱,想要撤退时,又被蒙古骑兵追上,一阵砍杀,损失了千余人马。
几次下来,全焕的埋伏不仅没能阻滞明军,反而折损了不少精锐,士气愈发低落。
一路谨行,一路破伏,明军先锋终于在天启四年一月二十五日,抵达汉城外十里处的平原地带。
此处地势开阔,无险可守,却也不易被埋伏,张应昌当即下令安营扎寨。
明军将士动作迅速,很快便筑起了坚固的营寨。
外围挖掘深壕,壕沟内侧竖起拒马,营寨四角搭建起望楼,火铳手与弓箭手轮流值守。
内部则划分出营房、粮草区、军械库,井井有条。
同时,张应昌派出数十队斥候,以营寨为中心,向四面辐射探查,最远的斥候已抵近汉城城墙下,搜集城内守军的布防、兵力、粮草等情报。
而在汉城外一处隐秘的山谷中,夜色渐浓,篝火被压得极低,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几张凝重的面庞。
宗义成端坐于一块岩石上,面色依旧难看,眉宇间满是焦虑。
他早已厌倦了这场看不到希望的战事,只想早日撤回对马藩。
身旁的柳川调兴则手持太刀,眼神阴鸷,不断摩挲着刀鞘,显然在盘算着夜袭的细节。
全焕身着残破的铠甲,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亢奋,北汉山的伏击让他看到了击败明军的可能,此刻正死死盯着地面上的简易地图。
另有一人身着朝鲜军袍,身材魁梧,正是李珲派来增援的大将朴一宿,他带来了三千朝鲜禁军,此刻正低头听着众人商议,神色肃穆。
“明军先锋的底细,我们已经摸清楚了。”
全焕率先开口。
“朝鲜仆从军万人,蒙古骑兵三千,明军精锐三千,再加上民夫,总计三万余人。
人数虽多,但大多是乌合之众,真正能打的,不过是那三千明军精锐与蒙古骑兵。”
朴一宿点头附和。
“我派去的人探查过,明军刚扎营不久,营寨虽坚固,但将士一路行军疲惫,夜间防备必然松懈。
而且贺世贤的主力尚未抵达,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柳川调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错!趁明军主力未到,今夜我们发动夜袭,集中所有兵力,先吃掉这股先锋!
只要击溃先锋,明军士气必然大跌,后续作战便好办多了。”
宗义成眉头紧锁,犹豫道:“可我们的兵力……”
“放心!”
全焕打断他,语气笃定。
“我麾下尚有两万兵卒,柳川大人带来的对马藩精锐三千人,再加上朴将军的三千禁军,总计三万余人,与明军先锋人数相当,且我们是突袭,占尽先机!”
其实,他们的兵力看似与明军先锋相当,实则战力参差不齐。
全焕的残部多是败兵,士气低落。
朝鲜禁军久疏战阵,战力有限
唯有对马藩的三千精锐能打。
但此刻,他们已是骑虎难下,若不趁明军主力未到发动突袭,等贺世贤率大军赶来,他们便只能束手就擒。
“夜袭的计划,我已想好。”
柳川调兴站起身,指着地面的地图。
“夜半三更,由对马藩武士为先锋,趁着夜色,悄悄摸进明军大营,先破坏他们的望楼与火炮阵地。
随后,大王的部队从正面进攻,牵制明军主力。
朴将军的禁军则从侧翼迂回,攻击明军的粮草区。
我率预备队在后,随时接应。”
他顿了顿,补充道:“明军大营外围有壕沟与拒马,我们已备好云梯与填壕的柴草。只要动作够快、够隐蔽,定能一举破营!”
全焕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好!就按柳川大人的计划行事!今夜,我们便让明军先锋有来无回!”
朴一宿也躬身应道:“愿听调遣!”
宗义成看着众人决绝的神色,心中虽仍有疑虑,却也只能点头。
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
若是能给一战而胜。
或许...
对马藩当真能给在朝鲜之中,攫取巨大的利益!
夜色渐深,山谷中的篝火被彻底熄灭。
全焕、柳川调兴、朴一宿各自率领部队,借着夜色的掩护,朝着明军先锋的营寨悄悄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