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
婚宴余温未散,随着最后一艘客船驶离港口,重明岛大阵徐徐升起,重新隔绝内外。
几乎同时,一份措辞恳切的文书送达太守府及各大交好世家宗门——
重明岛以“昭永四十五年开岛季钓获依然寥寥,难以为继”为由,宣告再次封岛。
这一消息,亦将借由各方渠道,迅速传遍大渊。
此次封岛更长,为期整整二十年。
二月初四。
晨曦微露时,李佩珊与徐乘风虽面有无奈之色,仍依约离开岛屿,各自返回大阵外锚定的巨舟之上,履行守阵之约。
正午时分,王大力携除长子王长安外的家眷,正式踏上重明岛。
日暮西沉时,风尘仆仆的胡阳,终是披着最后一缕霞光,踏浪归来。
是夜,枕涛阁议事厅。
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陆长歌端坐主位,林清清与朱俊侍立左右。
秦弘武、时青槐、王大力、夏修武四人并排肃立阶前。
胡阳则被安排在隔壁房间旁听。一墙之隔,气氛却相连。
陆长歌幽深的目光缓缓扫过阶前四人:
“除时姑娘外,你们其他三人追随我近二十年,忠心可鉴。而时姑娘侠名远播,对神剑门也是仁至义尽,忠义二字当之无愧。”
时青槐闻言,拱手朗声道:
“岛主过誉!青槐昔日所为,不过为人弟子、为人师姐之本分,不值特书。如今既已嫁入重明,此身此心便尽付此岛。但有所命,虽死不辞!”
陆长歌微微颔首,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时姑娘莫急。若非真心器重与信赖,我重明岂会以重礼相聘?只是……”
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遗憾,“若你当初选择留在神剑门,未来宗主尊位,唾手可得。”
时青槐正要开口,陆长歌抬手止住:
“今夜召诸位前来,皆因修行之道,贵乎本心,重在情出自愿。”
他霍然起身,袖袍轻拂,右侧虚空光影流转,一幅庞大而精细的《大渊全域图》骤然展开,山川河岳栩栩如生。
指尖红光流转,图上山河随之点亮:
“北境战火延绵数十载,赤地千里,十室九空,生灵涂炭;”
“西境昆仑州,世家宗门割据一方,黎民如草芥,非为农奴便是矿奴;”
“青州民乱复起,烽烟已燎原到扬州北境;”
“云梦为大湖分割南北,北岸刺史府拥兵自重,君山之地更是暗流汹涌,再起波澜不过早晚……”
陆长歌的声音沉重,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幅大厦将倾、乱世已临的苍凉图景。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阶下四人身上:
“天下板荡,民不聊生。我陆长歌不敢妄言解民倒悬,但求重明能在这浊世中,保有立足自全之力!
此番封岛,非是避世苟安,而是厉兵秣马,以图存续!未来局势只会愈演愈烈,重明需争,需战,方能在这乱世中维系我等修行之路!然我辈修行,终究讲究情出自愿。”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
“今夜,是诸位唯一一次抉择之机:
其一,与重明,与我陆长歌,命运彻底相系!从此荣辱与共,生死同担!刀山火海,并肩同行!
其二,离开重明核心中枢,转至栖霞或他处,执掌商路,远离风暴旋涡。重明仍会为你等提供安身立命之所,唯需谨守重明之秘,守口如瓶。”
言毕,他坐回主位,端起林清清适时奉上的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他沉静的面容:
“给你们一刻钟,细细思量。无论作何抉择,陆某皆予尊重。”
“头儿!”王大力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轰然跪地,“自踏上此岛,我王大力便已立誓相随!生死无悔!”
“头儿!二十年都过来了,再多几个二十年又如何?”夏修武紧随其后,重重跪下。
秦弘武与时青槐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双双单膝点地:
“愿为岛主效死!”
陆长歌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欣慰——
这四人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然而,这仪式般的抉择,不可或缺,如同每人亲手将各自命运之线紧紧拧在一起。
他袍袖轻挥,无形之力将四人托起:
“好!自此,我陆长歌与诸位,同舟共济,生死与共!”
光芒一闪,四个两尺见方、散发着古朴气息的青木匣无声地落在四人面前:
“此乃晋阶四品武夫所需之‘湖兽血肉’,是陆某身为岛主应尽之责。能否破境登阶,便看诸位自身造化了。
不过,自今日起,岛上一切修行资粮,皆需凭功勋换取!”
四人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三位老人都曾见过蛟龙,加上陆长歌提到“湖兽血肉”,瞬间猜到了这份珍贵资粮的真正来源。
唯有时青槐惊疑交加:“岛主?不是说最快也需一年,方能从朝廷或道门换得此等资源?”
陆长歌一笑,答非所问:“时姑娘,身为神剑门昔日大师姐,我有几问,盼你心中所想,直言相告。”
“岛主请问。”时青槐拱手。
“自昭永二十五年周家案起,二十年间历经栖霞之战,沉沙礁之战,君山之战,再到母蛟回归三战,……这一切纷争的核心,究竟为何?”
“自然是为争夺……那枚蛟龙蛋?”时青槐答得谨慎。
“好,”陆长歌微微前倾,“那时姑娘以为,依天地至理,此蛋,当归何人所有?”
时青槐凝眉思索片刻,方道:
“当今天下皆知,此蛋关联龙宫洞天开启。洞天既属无主,理当……由天下人共有。
青槐浅见,应由朝廷主持开启大局。洞天所出,朝廷取大半,用于赈济苍生;余下,再由道门与武道宗门依序分润。”
陆长歌对时青槐的答案有些失望,但也明白她的回答已经比其他人好了很多。
至少时青槐没有主张‘凭实力去争夺,谁夺到便由谁主宰’,而是仍秉持着几分公心。
她的局限性和这方世界所有人一样——
没有将母蛟,没有将即将降世的幼蛟,当做平等的生灵对待。
他反问道:
“谁说蛟龙蛋无主?此蛋为母蛟青璃所诞,她,岂非最名正言顺之主?
谁说龙宫洞天无主?幼蛟身负真龙血脉,掌洞天开启之钥,它,岂非龙宫无可置疑的继承者?洞中之宝,由它支配,岂非天经地义?”
“可……蛟龙终究是山海精灵,非我族类……”时青槐语塞,本能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