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歌再次引导着反问:
“是啊,非我族类!但《山海盟约》既然能订立,是否意味着人族曾将山海精灵视作平等生灵,视作这方寰宇的一员?
而数万年来,是否我人族违约最多?是否山海精灵被捕杀枉死最多?以至今日,三品晋阶之资几近枯竭。”
时青槐心神剧震,无言以对。
陆长歌更进一步:
“再问时姑娘,你身为女子,终将有为人母之日。若站在一位母亲立场,母蛟守护血脉,是否合乎天道法理?幼蛟承先祖遗泽,继洞庭龙宫,是否天经地义?”
“岛主所言……确有其理。”时青槐挣扎着,内心天人交战,“然……我等终究是人族……”
“人族?”陆长歌断喝,语带讽刺,“人族自相残杀之数,百倍千倍山海精灵伤人之数!重明亦是人族,非是要叛族,而是要有我重明自己的立场!或者说,我重明自己的道!”
此言如惊雷贯耳!时青槐瞬间明悟,声音陡然尖锐:
“所以……岛主将来,要为洞庭水族效命?”
“不,重明只为自己效力,但和水族是盟友。毕竟,重明也需要挣取修行资源。而且,重明和水族已经做了二十年盟友!
水族为岛上提供修行资粮,重明亦为之奔走。若无此盟友,你们眼前的晋阶之资,从何而来?”他目光炯炯,直视时青槐。
时青槐如遭雷击,怔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王大力、夏修武、秦弘武虽早知陆长歌与母蛟有旧,此刻才知牵扯如此之深,呼吸不禁粗重起来。
隔壁静室的胡阳,亦是心神狂震,过往迷雾豁然开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原来他当年惦记的“湖神”,竟是那母蛟!
厅内死寂,只闻呼吸。
陆长歌的声音再次响起,很慢很沉:
“时姑娘,还有你们几位,今日告知你们这些,告知重明的立场,不仅因为你们已到知晓之时,更希望你们能理解这立场从何而来,理解我重明将来究竟为何而战!
唯有心中认同,拔刀出拳时,方沛然有力,无愧于心!
我知道你们不惧玉牒宗门,不惧天下武夫,但我更希望,这份无畏,源自对重明立场的认可!
认可我们挥刀亮剑,既为自身存续争一席之地,也是为洞庭万千生灵争一份应得之公道!
认可守护幼蛟,乃重明生于洞庭、长于洞庭的天然使命!唯此,他日若入龙宫,所得一切,才是以我等血汗与道义换取的酬劳!是母蛟与幼蛟对盟友功绩的馈赠!”
话音落,厅堂落针可闻。
陆长歌端起茶盏,静待回应。
“头儿!”王大力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洪亮,“那些大道理弯弯绕绕我或许说不清!但我认准一点:那蛟龙蛋本就是母蛟的崽!为她拔刀,天经地义!
更重要的是,我在栖霞跟着头儿那么多年,头儿做的决定,我王大力信!将来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
“我听头儿的!”夏修武接口道,语气坚定,“习武路上得水族恩惠不少,就为报这份恩,这刀也该出!”
秦弘武见妻子仍在沉思,抢先一步拱手,声音沉稳有力:
“岛主!当年随你上岛,便已预见了今日。既与水族结下如此深的因果,那就一条道走到底!他日未必不能一窥三品之境!”
最后一句,带着提醒的意味看向时青槐。
时青槐静立良久,,眼中挣扎、迷茫、震惊……最终化作一片清明。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主座深深一揖:
“谢岛主坦诚相告!青槐既入重明,自当以岛主之志为志,以重明之业为业!唯……唯有一不情之请……”
陆长歌摆手,了然于心:
“他日若与神剑门狭路相逢,重明可退让一次。再遇,你也可避战不出。但……”
他语锋微转,带着一丝期许:“我更盼神剑门他日能成我重明臂助。此事,且看天意缘法。”
“多谢岛主成全!”时青槐再次躬身。
“去吧,静心准备破境。”陆长歌挥袖。
四人郑重行礼,抱起各自木匣,鱼贯而出。
厅内只剩下陆长歌、林清清与朱俊。
“朱俊,”陆长歌看向这位鬓角染霜的大管家,语气温和,“你武道资质有限,这些年为我打理重明,奔波劳碌,实是委屈了。”
朱俊走到主座前,深深一揖,脸上是知足的笑容:
“岛主言重了。执掌重明内外二十年,属下备受尊荣;虽无缘攀登武道上境,但延寿灵酒宝药岛主从未吝啬,心意属下深知;况且属下三女两儿,一习武,一修道,后继有人,此生……足矣!”
“属下告退!”朱俊再施一礼,悄然退出,轻轻带上厅门。
片刻之后,胡阳推门而入。
他径直走到主座前,单膝跪地,只吐四字,却重若千钧:
“但为先驱!”
“好!”陆长歌眼中精光一闪,“三品资源,我自会为你寻来。至于二品……缥缈难求,纵是蛟龙一族,怕也无力。否则,人间武道二品,何至于绝迹数千年?”
胡阳起身,目光灼灼:“三品寿元两百载,足以长伴岛主左右,总有希望。”
“你倒乐观!”陆长歌失笑,随即正色道,“方才所言,重明立场,守护之责,你可认同?”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强者之拳,当向更强者,而非欺凌弱小!”胡阳答得坦荡,既应和了夏修武的“恩义”,更道出了自己的武者风骨。
“文绉绉的,不像你这粗鄙武夫!”陆长歌笑骂。
随即话锋一转,眼中锋芒毕露:
“此路凶险,却也回报惊人!他日若能率先踏入龙宫,重明……必将成为这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宗门!未尝不是千年万载的基业!”
“有岛主运筹帷幄,此路必通!”胡阳朗声道。
“你的傲骨呢?何时学会溜须拍马了?”陆长歌打趣。
胡阳不以为意,拱手道:“属下告退,离家日久,孩子们还在等着。”
言罢转身离去。
厅中只余师徒二人。
林清清莲步轻移,凑近了些,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巧笑道:
“师父,咱们偷入龙宫的胜算……究竟有几何?”
陆长歌侧眸睨了她一眼,唇角微扬,带着几分促狭:
“呵,天机推演之术,是你在修还是为师在修?这胜算几何,难道不该是你推演出来,再禀报于为师么?”
“徒儿这不是想先听听师父的筹谋嘛!”
林清清不以为意,笑意盈盈,“知道了师父的万全之策,徒儿推演起来才更有底气,结果也才更准些呀。”
她话音未落,素手轻挥,那枚墨色龟甲已然悬于半空。
嗡!
一道青光自龟甲投射而下,在地面铺展开今日的推演图景。
林清清葱白指尖点向图中靠近重明岛的一个醒目绿点,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凝重:
“师父请看,这枚宝种灵蕴光点,已在此处闪耀一月有余。徒儿估计,怕是很快就会有贵客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