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壁残垣,古墙之上,一场少人关注的对战终落帷幕。
徐光义踉跄后退两步,下意识摸向腰腹,指尖触到一片温热湿润。
夜色中,银灰色的九节鞭如归巢银龙,悄然缠回陆红翎腕间。
她垂眸乜斜,鞭头尖锐处残留的殷红。
方才一招,看似轻巧如蝶翼点水,实则精准刺中要害,正是她压箱底的绝技“蝎子甩尾”。
这招式脱胎于枪法中的回马枪,需十年苦功打底,再加名师指点,方能将软鞭的灵动与枪法的刚猛融于一体,寻常武夫绝难掌握。
两人甫一交手,便毫无保留。
徐光义凭借双斧大开大合的气势,一度占据上风,斧风凌厉如雷,几乎要将她逼下断墙。
陆红翎审时度势,避其锋芒,边战边退,才将战场引至这断墙之上,逐步化解他的攻势。
徐光义的三板斧传自威虎帮帮主徐彪,招招势大力沉、骤雨疾风,前三十路在江湖上号称难逢敌手。
而陆红翎的九节鞭则变幻莫测,招招式式相互嵌套,虚实难辨。
在威虎帮帮众眼中,他们二人皆是能排入帮派前五的顶尖高手,堪称宗师般的存在。
可武道三品终究只是“准宗师”,虽能将上乘武学练至大成,却终究未能脱离招式本身的樊笼,也无法完全弥补功法的先天缺陷。
唯有踏入二品小宗师,方能初窥武道真意。
若想推陈出新、自创武学,需一品大宗师的底蕴打底。
至于传说中“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举手投足皆是高深武学的境界,唯有十大宗师那般徘徊于陆地神仙门槛的人物方能触及。
在尚武成风的北派江湖,三品准宗师,实在算不得能自夸的境界。
三百招过后,徐光义的斧法渐渐露出颓势。
他的招式虽猛,却少了变化,久战之下内力不支。
陆红翎抓住破绽,一记“蝎子甩尾”刁钻刺出,破了他的护体罡气,直中腰腹要害。
……
“你败了。”
陆红翎的声音平静无波,看着眼前内息紊乱、连双斧都握不住的男子。
记忆中,她几乎从未赢过这个与自己同龄、一同拜入威虎帮的人。
这一次,她凭真本事堂堂正正胜出,没有半分投机取巧,可心底却没有半分喜悦。
“我不是败给了你。”
徐光义缓缓摇头,一屁股坐在断墙上,衣襟上的血迹顺着墙沿淌下,渗进砖石缝隙。
这位素来注重仪态、被道上人称有儒生风度的威虎帮前副帮主,此刻全然没了往日的包袱,背脊微微佝偻,透着几分落魄。
“是徐彪留了后手。他传我的招式,从一开始就是不全的。”
他笑了笑,笑声里满是自嘲与不甘,“我跟着他十几年,练功从不甘人后,为帮派出生入死,到最后,连一套完整的斧法都没学到。他从一开始就防备着我,压根没想过让我接班。”
陆红翎默不作声地站在断墙的另一侧。
断墙之下,百步之外,唯有黄由基曾弯弓搭箭静观,此刻也已松下弓弦,远远立着,不发一言。
这里没有威虎帮的帮众,无需顾及任何颜面与影响,他们自然不必为徐家父子辩解半个字。
“可他们都错了。我其实真不想当什么威虎帮的帮主。”
徐光义脸上的戾气渐渐消散,只剩眼底的疲惫与怅然,腹部的血还在汩汩流淌,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做个副帮主挺好的,就算是辅佐徐耀祖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我都无所谓。”
“既然无所谓,你为何不向徐彪表明心意?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勾结豺狼门、劫持镖货?”
陆红翎皱眉,看着任由血水外流、脸色愈发苍白的徐光义,手上的九节鞭始终没有松懈,“你大可以一走了之。”
对于这个以心机著称的男子,她不敢掉以轻心。
“你可知,走镖前那晚我为何单独会见徐彪?而且你该记得,你原本是被指派留守镖局的,第二天早上才被临时通知加入镖队……”
徐光义没有回应陆红翎的疑问,只是抬眸,目光落在后者的脸上。
这张他从小到大,偷偷打量过无数次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陆红翎虽不想被牵着鼻子走,但念在昔日旧情,终究还是配合地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徐彪本打算在镖队出发后,把你认作义女,许配给豺狼门的老柴,以此缓和豺狼门对威虎帮的围剿。”
徐光义的声音沉了下去,咬牙切齿道,“他百般提防我,我都能受着,可他这般对待你,我却忍无可忍!”
陆红翎娇躯一震,霍然抬头,虽未出声,可脸上却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找上徐彪,威胁他要是敢这么做,我便把走镖的路线和时间,全透给豺狼门。”
徐光义似乎并不在乎陆红翎相信与否,自顾自说着,只是嘴角一抹苦涩的笑始终挥之不去,“大概是我说了这些,触怒了他,让他起了杀心,他才想趁我背过身去时,用斧头砍杀我。”
“只不过,被我那蠢笨的侄儿撞见了。”
徐光义抬头望向夜空,孤冷的月亮悬在墨色天幕上,照得他身后空无一人,只剩断墙残垣的剪影。
“你说得对,我本可以一走了之。”
徐光义的目光重新落回陆红翎脸上,他撑着断墙缓缓站起身,指尖按在自己胸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恳切,“可我一想到你还被蒙在鼓里,还可能被徐家父子当作筹码利用,我便不甘心。”
“红翎,跟我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
徐光义伸出手,掌心向上,眼底燃着一点光亮,“管他什么威虎帮,管他徐彪父子的薄情寡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以你我的身手,就算离开燕云,照样能混得风生水起。”
面对徐光义的推心置腹,慷慨激昂,陆红翎的回应却平淡得近乎冷漠。
“我怎知你说的这些,是确有其事,还是为求活命,故意编造的蛊惑之言?”
“既然不信,那便杀了我吧。”
徐光义轻轻叹了口气,收回伸出的手,反而张开双臂,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腹部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濡湿了大片衣襟,他却似浑然不觉,只是望着远处客栈的点点灯火,眼神空洞。
“呵。”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你既然不信,为何不朝我动手?”
徐光义睁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与急切,“我是威虎帮的叛徒,你杀了我,既能立威,又能向徐耀祖交差,何乐而不为?”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们这种男人吗?”
陆红翎抬起头,看向面露愕然的徐光义,月光照亮了她眼底的复杂,有动容,有别扭,更多的却是不耐,“太过自作多情,总以为自己付出了、牺牲了,别人就该承你的情、领你的恩。”
“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