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先是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密集的马蹄声如惊雷般滚来。
四蹄翻飞扬起的漫天尘烟,即便夜幕已然落下,也看得真切。
但凡有些江湖经验,或是北燕军出身的,稍稍安定心神,竖起耳朵,就会知道,这绝对不是来了什么三五之众。
若非几百骑的大阵仗,杀得两眼通红的威虎帮与豺狼门绝对不会同时罢手,望向东南方。
来者何人?
这里并非关外,动辄能见到上百马匪招摇过境。
燕云地界上,像马走阳这般的戍边校尉,虽能调动五百之众,但正如远赴龙门关只带了二十亲卫的鹰扬将军司马狈一般,手下士卒轻易不得擅离关隘。
若是有将领敢无故带着大批兵马纵横州境,怕是第二天,弹劾其擅离职守的密信就会递到燕云兵马大元帅拓北王的帐中。
“豺狼门的狼崽子来了?”
威虎帮一方,有人心头大骇,手中的钢刀都险些握不稳。
“我豺狼门何时有这般多的马匹。”
豺狼门的门徒亦是满脸错愕,全然摸不着头脑。
烟尘越来越近,不仅能确认来者全是骑兵,更隐约传来甲叶摩擦的铿锵声响。
“错不了。”
马走阳长舒一口气,脸上浮出几分庆幸。
幸好自己先前没被威虎帮的“肥肉”冲昏头脑,始终留着分寸,这才保住了头上的乌纱帽。
望着那脸上浮现愕然和惶恐的几位领头人物,马走阳只是冷笑。
他先前就提醒过,可对方却是不信,一意孤行到底,可算不得他马走阳不够朋友。
比起手下士卒的茫然无措,鹰扬将军司马狈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举枪喝令,速速停手。
豺狼门的老柴,原本见司马狈不再观望,而是带兵加入,一时士气高涨。
正欲挥刀带队拿下威虎帮的走镖队伍,却也被这隆隆马蹄声钉在原地,扬起的柴刀僵在半空。
被陆红翎的九节游翎鞭逼退数步的徐光义,也转头望向烟尘来处,握着双斧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背对着陆红翎,并未察觉后者脸上除了错愕,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惊奇。
除了马走阳被手下亲卫提醒,几乎没人会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有人横插一脚。
且还是能统帅几百骑兵大张旗鼓远赴龙门关的实权将领。
威虎帮一方暗自揣测,这是豺狼门请来的援兵,却想不通对方为何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豺狼门则满心困惑,明明已呈颓势的威虎帮,怎还能请来这般强援,莫非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
而客栈后院,被视作威虎帮未来帮主的徐耀祖,早已在贴身老仆的搀扶下翻身上马,只要风声稍有不对,他便会立刻弃众而逃。
……
“中郎将余关奉燕云兵马大元帅之令,奉命巡视蓟州关隘,何人安敢在此骚乱!”
随着一个身姿魁梧,面如重枣的中年骑率先达阵,一声高呵如炸雷般直接道出了来者身份。
正是近日刚受拓北王亲自指派、官复原职的中郎将余关。
从四品的中郎将,堪称北燕军的中流砥柱。
这般既得拓北王信任、又手握巡守边防大权的实权武将,在蓟州地界上,无人敢不看他脸色。
“还不速速放下手中刀兵!”
马走阳见状立刻调转马头,催马来到客栈前。
此地早已战成一团,地上散落着残肢与鲜血,他对着双方连声呵斥。
豺狼门的老柴虽满心不甘,也只能翻身下马,示意手下按令行事。
鹰扬将军司马狈更是面如死灰,那面如重枣的魁梧甲士乃是余关贴身护卫,膂力过人,悍勇非常,曾创下过百人斩的战绩。
那甲士方才呵斥时,分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中郎将余关的贴身扈从一言一行皆是主将之意,他司马狈如今被此人瞧见,定然避不过去。
……
“竟然真是那位大人……”
徐光义望着被数百骑兵簇拥、打马上前的三十出头的高傲面孔,不由得重重一叹。
前几年,威虎帮曾受过这位年轻将军的庇护,但充其量不过是花钱扯虎皮做大旗,蓟州地界,像威虎帮这般作为的,不在少数。
为了让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将军多看重威虎帮几分,他曾数十次上门拜访,挨了无数次管家的冷眼,才得以一睹将军尊容。
那年轻将领见他谈吐不俗、做事机敏,赐了一杯茶水后,竟主动问他愿不愿意投到自己帐下。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徐光义彼时虽是威虎帮二号人物,但帮派终究只是江湖势力,在燕云之地,文官尚且要被武将压一头,他这般不甘人后、心怀抱负之人,怎会不想谋一份军中职前程?
只可惜,他念着徐彪的养育之恩,最终还是憾然拒绝。
像他这样的江湖小卒,能有几次在实权将领面前露脸的机会?
一次错失,便再无下文。
“末将马走阳,龙门关校尉,恭迎余将军。”
马走阳早早翻身下马,见余关骑马来到客栈前,忙小跑两步上前,伸手就去牵缰绳。
“这些,是怎么回事?”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马走阳姿态放得极低,余关也不好一见面就苛责。
他攥着马鞭,扫过周遭灰头土脸的帮派子弟,沉声问道。
“将军,如你所见,是两个帮派火并。”
马走阳早有腹稿,连忙应声,“卑职刚刚闻讯赶到,正欲出手调停,便见将军率军前来。”
他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将军威武!仅靠气势便震慑了这些宵小,我等望尘莫及。”
说起来,马走阳的年纪比余关大了一轮。
军队本是讲究年龄资历的地方,他马走阳作为戍关校尉,身份地位自是比不上从四品中郎将。
其实只要做好本职工作,也不必过分卑躬屈膝。
但能在蓟州,乃至燕云之地最富油水的龙门关稳坐十年校尉之位,马走阳自有常人不及的通透。
什么面子、资历,都不如实打实的利益来得重要。
马走阳牵着马,在众人战战兢兢的目光中缓步前行。
走到一名躬身作揖、脑袋低垂的将领面前时,手上的缰绳忽然传来向后的力道,马走阳当即会意,驻足停下。
“你们龙门关,何时出了两个守将?”
余关骑在马上,手中马鞭一抬,径直去挑那将领低垂的下巴。
马走阳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