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少对于本该以“美人计”被献出的陆红翎来说,多少有些坐卧难安。
她不觉得眼前安静饮茶的年轻人是在故意消遣自己。
既然劝自己暂候,定然有所依仗。
可这份依仗究竟是什么,陆红翎始终毫无头绪。
若非见其老神在在、从容不迫,她心里怕是连一丝希冀都生不出来。
客栈内的骚动愈发剧烈,隐约能听到外头聚集了更多士卒。
有个龙门关本地的镖师,远远便认出龙门关校尉马走阳,竟也掺和进了徐光义一伙。
这比豺狼门与鹰扬将军围攻更令人胆寒。
这趟掏空帮派家底的镖货,终究要过龙门关。他们能不惧豺狼门的崽子,却万万不敢得罪守关校尉。
可事到如今,即便再许以重利,怕是也只能热脸贴冷屁股。
毕竟,再丰厚的利益,也抵不过赢家通吃。
“他娘的!这龙门关谁不走私!”
“真要查抄镖货,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们投鼠忌器,马走阳就不怕折了手下士卒?”
“威虎帮就算虎落平阳,也不是任人拿捏的病猫!”
是人就有三分火气,何况这些刀口舔血的镖师。
徐光义先前的煽动虽曾让军心一度动摇,但冷静后众人也看清了处境。
徐光义孤家寡人,叛了便叛了,可他们这些底层帮众拖家带口,除了维护帮派、尽力完成走镖,别无选择。
十几个年轻气盛的弟子忍不了豺狼门的叫嚣,提着刀就冲了出去。
新仇连着旧怨,很快便见了血。
短兵相接的嘶吼、皮肉绽开的哀嚎、沉闷的倒地声,在客栈外接连响起。
陆红翎耳郭微动,还听到了一连串破空声。
那是黄由基的连珠箭,一连射了七箭,只是中间的间隔极短,听着便像是极长的一声。
射出了七箭,便意味着七人非死即伤。
不多时,楼下传来数道急促而沉闷的脚步声,朝着这间房而来。
“翎姨,我知道你不愿。”
徐耀祖推开门,声音满是恳切,眼神却藏着怨愤,“可帮派现在实在经不起消耗了!您就当行行好,去劝劝徐光义,说不定他念在往日情分……”
“我与徐光义有什么情分!”
陆红翎终究没沉住气,手掌一拍桌子站起身,攥着九节鞭直指徐耀祖的鼻子质问。
“陆供奉,现在不是起口角的时候!”
“帮派儿郎在外拼命,你便是试上一试又何妨?”
“陆供奉,我等当初推举你时,你可是对着五百帮众发誓,要同甘共苦、有难同当的!”
徐耀祖身后的几个帮派老人齐齐开口,字字句句都将陆红翎逼得有口难言。
至于房间的主人夏仁,还有紧贴墙壁、盯着徐耀祖蠢蠢欲动的张二河,竟被众人全然忽略。
“我这人喜欢安静。”
夏仁抬眸,神色不悦地看向堵满门口的众人,“你们不打招呼就闯入我的房间,吵吵嚷嚷,这便是威虎帮的礼数?”
“翎姨,千错万错都是耀祖的错,可帮派弟兄是无辜的啊。”
徐耀祖嗓音发颤,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随即侧头看向夏仁,略带惊讶,好似才看到屋内有旁人。
“夏公子,你是镖队要护送的人,若是觉得长夜漫漫,太过寂寞,我可以出资请几个会唱曲儿的小娘来陪公子解闷。”
徐耀祖善解人意又带着几分恳求,“可翎姨乃是耀祖的长辈,又是帮派供奉,怕是不能作陪他人,还望公子恕罪。”
“徐耀祖,你再含沙射影一句试试!”
陆红翎脸红了,气得通红。
若不是顾忌他是徐彪独子,手上的九节鞭早就让这无耻之徒皮开肉绽。
“我知道你是好人,也有心助我,但有些人就是见不得这世上有清白关系。”
陆红翎对夏仁致了歉,随即迈步向外走,用肩头撞开一脸无辜的徐耀祖,语气决然,“这趟走镖结束,我会脱离帮派。”
“翎姨!翎姨!唉……”
徐耀祖对着陆红翎负气而走的背影唉声叹气,可上弯的嘴角却是怎么都下不去。
像陆红翎这种帮派元老,明面是尊重他,但真要是被他这样的后辈使唤指派,却是一万个不情愿。
眼下虽是危局,却也是他徐耀祖拿捏这些跋扈老资历的好时机。
“臭婆娘,不是爱端着吗?说什么跟徐光义接触是出卖色相,转头就跟小白脸幽会,还真是水性杨花。”
徐耀祖在心头冷笑。
“方才是桩小插曲,叨扰了夏公子,还望莫怪。”
徐耀祖回头瞥了眼默不作声的白衣青年。
他记得陆红翎的话,知道此人有些来历,极有可能是燕云某个世家的子弟,甚至还可能有几分军中有关系。
外头打得火热,此人却能偏安一隅悠闲饮茶,无非是有所依仗的装模作样。
徐耀祖心中生出几分嫉妒,他虽是一帮继承人,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却终究够不上上流权贵的席面。
“既如此,便不打扰公子雅兴了。”
徐耀祖拱了拱手,转身离去,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就在他走上廊道、打算借窗台观望外头战况,思量要不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时,身后传来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我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应该放你走的。”
紧贴墙壁如挂画般的张二河,不敢有丝毫附和。
“真要是后悔,你就别把手放在剑鞘上啊。”
他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却不敢有半分异色。
……
陆红翎见到了徐光义。
夜幕彻底落了下来,在这边塞苦寒之地,黑风裹着沙,让人的眉眼都显得苍凉。
出人意料的,徐光义的脸上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也没有见到往日爱慕之人的欣喜,那是一种压抑着不安的焦躁。
“怎得,跟那龙门关的马校尉没有谈拢?”
陆红翎来到客栈外,就看到了外头的形势。
难怪威虎帮能抵御豺狼门和军卒的联合冲击,原来是有一方始终孤悬于外,没有主动介入。
冲突基本只局限在威虎帮帮众与豺狼门门徒的交锋。
就连纳了豺狼门老柴妹妹做妾,于情于理屁股都应该歪在豺狼门一边的鹰扬将军司马狈也出手呵斥了蠢蠢欲动的麾下。
堂堂北燕军,虽不是冲杀在拒北关,直面北狄蛮夷的百战之兵,却也是戍边守关,十日一操的正规人马。
此刻却像被无形枷锁缚住了手脚,愣是不敢掺和进江湖帮派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