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陆供奉要出去跟副帮主交涉。”
“好像是元老们定的主意。”
“陆供奉能答应?这跟出卖色相有什么区别!”
“嘘——”
两名手持弯刀的年轻镖师在廊道擦肩而过,低声议论着。
见到楼梯上一道倩影走下,二人慌忙低下头,佯装什么都没说过。
陆红翎并没有为难两个年轻镖师,只是神情落寞地从二人中间穿过。
这些人说的没错,所谓的“出面交涉”,说的冠冕堂皇,无非是让她陆红翎出卖色相,换取徐光义退兵的一线可能。
徐光义对自己有意思没错,这几乎是威虎帮上上下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陆红翎心里清楚,徐光义绝不会因为她的妥协,就放过这支以徐耀祖为首的走镖队伍。
徐光义这种人,骨子里是狠的,这种狠非褒非贬。
在徐光义是威虎帮副帮主的时候,这股狠劲会支持他为帮派赴汤蹈火,开疆拓土。
可一旦立场转变,彻底与威虎帮撕破脸的徐光义,就算得到了心中爱慕的人,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这一点,陆红翎没跟任何人提。
因为徐耀祖把事情做得太绝。
屋内那番假惺惺的痛哭恳求还在耳边,转头就把尚未敲定的事散播得全帮皆知,硬生生将她陆红翎架在火上烤,逼得她退无可退。
此刻,她对徐彪父子的厌恶,不比外头勾结豺狼门的徐光义少半分。
但有一点,陆红翎与徐光义不同,她到底不是个心狠的人,她跟黄由基一样,其实并不是死心塌地地忠心于徐彪徐耀祖父子二人。
只是他们都曾在人生落寞时投身威虎帮,如今的身份与成就,离不开帮派兄弟姐妹的提携与认可。
纵使心中满是厌恶与不甘,一想到蓟州城内还在苦苦支撑的数百帮众,她的心就硬不下来。
“出卖色相”,这是天生姿色出众、却向来洁身自好的陆红翎最痛恨的词。
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陷入这般不堪的境地,却终究低估了人心的丑恶。
陆红翎沿着楼梯缓缓走下,一道道目光从门缝里、窗户后、连廊旁、角落里投来。
陆红翎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做“君子论迹不论心”。
她以前总是不解,如果一个人的心是坏的,即便行事正派,不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现在她才明白,如果只是论心,那才是真正的廉价。
因为那些看向她的诸多目光中有同情,有怜悯,也有不甘,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劝阻,让她不要为了走镖队伍委曲求全,牺牲名节。
只论心,那多愁善感,伤春悲秋者皆是正人君子。
唯有论迹,才能见一个人真正底色。
陆红翎觉悟了一个道理,带着某种悲凉的心情。
……
陆红翎走到拐角,抬头瞥见一扇虚掩的房门。
她忽然想起,屋里住的是个与威虎帮、走镖队伍毫无瓜葛的外人。
“外头的动静你想来是听到了,别再跟镖局掺和到一起了,免得殃及池鱼。”
陆红翎路过那扇虚掩的房门时,出声提醒了一句。
她陆红翎可不是什么伪善之人,她行得直坐得正。
就算自己沦落到不堪的境地,也不可能让不知情的人陷入威虎帮内斗的漩涡。
门内没有回应。
陆红翎也不在意,只求行事问心无愧——她对得起威虎帮上下,也对得起徐彪父子,便是与帮派毫无牵扯的外人也一样。
这般想着,她迈步欲走。
就在这时,原本无声的房间内传来一声叹息。
不对,不是一声,而是两声。
除了一声叹息外,还有一道吞咽口水的声音。
陆红翎脚步一滞,九节鞭瞬间从腰间抽出,玉足一踏,径直踹开了本就虚掩的门。
“何方宵小窝藏在此!”
柳眉紧拧间,陆红翎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屋内二人。
一人身着白衣、相貌俊秀,正倚桌饮茶;一人形容猥琐,背贴墙壁、脚尖踮起,满头大汗。
“他是谁?”
陆红翎问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默不作声地拍了拍桌上的剑鞘,在陆红翎踹门而入的瞬间,他便将飞剑收回。
可就算没有剑悬于喉,靠墙的张二河也不敢有半分异动。
“如你所说,一个宵小。”
白衣青年侧过脸,平静回应。
陆红翎拧眉上前察探,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敢有任何异动,就像是一只被拍死的苍蝇般贴在墙上的张二河。
见其一身豺狼门的装束,又腰佩燕云刀,一时也摸不准来路。
张二河本就相貌普通、名字也土气,敛气功夫却是极佳。
平日里受鹰扬将军司马狈的指派,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暗杀勾当,鲜少抛头露面。
陆红翎瞧了半晌,也没看出个什么,遂有些兴致缺缺。
“你运气不错。”
陆红翎背对着白衣青年,给张二河定了性,“摸进你房间的只是豺狼门寻常门徒。”
“你看起来当是习过几年武,趁其不备,一把制服了翻越上来的豺狼门门徒倒也说得过去。”
陆红翎转头去看一脸似笑非笑的白衣青年,摆出一副她只是看一眼,就把整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都看出来的宗师气度。
“此人这般僵硬,想来是被你点了穴道。”
陆红翎走到白衣青年身前,也不客气,径直端起一杯桌上不知接待何人所倒的茶水,一饮而尽。
“算是吧。”
白衣青年依旧莞尔,丝毫没有将真实情况道出一二的念头。
“你应当是这燕云地界某个世家大族的子弟,文也修,武也练,不过都不精。”
见白衣青年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全然不顾客栈内外剑拔弩张的气氛,陆红翎皱眉道,“我方才的叮嘱,你可听到。”
“听到了。你是劝我冷眼旁观,不要掺和你们威虎帮的事,以免祸及己身,对吧。”
对于陆红翎对自己的评价,白衣青年不置可否,可对于陆红翎的劝慰,他还是听了进去。
“你明白就好。”
陆红翎点头解释,“不管怎么说,你付过镖银,只要还在镖队里,我就有保护你的责任。”
方才路过时,她敏锐察觉到屋内有多余气息,担心是豺狼门的人对这年轻人不利,才贸然踹门。
只是没想到这世家子弟还有几分手段,而潜入的毛贼又如此不济,倒显得她的挺身而出有些多余。
说者无心。
可一直紧贴着墙壁,生怕那桌上黑剑不知何时会再次出鞘的张二河听得却是涨红了脸,瞪大了眼睛。
他堂堂三品准宗师,何时成了豺狼门那群花拳绣腿的“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