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害结义大哥?”
徐光义抬起头,暮色里,面目狰狞,“我那大哥防我如防贼!每次进他房舍密谈,必先遭人搜身,得他亲口点头方能踏入半步。”
“贤侄,你口中所谓的斧头凶器,我如何能带入?”
徐光义仰头看向那双手趴在窗户上,空有几分阴谋算计,实无大智的徐耀祖,“况我一身武道皆传自大哥,他早已成就武道二品,我如何加害于他!”
徐光义将“贤侄”和“大哥”四字咬得极重,眼底翻涌着冷意,这对父子的猜忌之心,当真是一脉单传。
“你,你……你胡说!我那天看的清清楚楚,屋内两人中分明有一人举起了斧头!”
徐耀祖脸色大变,已经有些吐字不清了,“不是你想谋害我父,难不成是我父……”
话音戛然而止,后半句惊悖之语,他终究没敢说出口。
“贤侄,多亏了贤侄你啊。”
徐光义在笑,咬牙切齿地笑,“若不是你的猜忌捅破这层窗户纸,我徐光义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我那结义大哥,我那视为血亲的兄长,竟想置我于死地!”
徐光义抬手怒指徐耀祖早已失色的面孔,“就为了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能顺利继位!”
“威虎帮兴于我徐光义手上,败于你们父子二人手中!”
徐光义的咆哮响彻四野,将多年来遭受的不公和积压的怨愤吐露而出。
“哈哈哈!”
豺狼门的老柴率先笑出声来,打马走到徐光义身旁,拍着他的肩膀道,“徐光义啊徐光义,我早说那徐彪空有义气之名,实则心胸狭隘,你还不信。”
“想你徐光义为威虎帮赴汤蹈火,那徐彪不说将帮派交由你继承,反倒为了扶植那蠢笨小子,不惜构陷功臣!”
老柴故意拔高了音调,将得意写在了脸上。
豺狼门原本是威虎帮的附庸,这些年来虽后来居上,压制威虎帮,却在道上留下了坏名声,说什么豺狼门背刺昔日恩主,不念旧情。
现在好了,有徐光义的遭遇摆在明面上,威虎帮这般对待有功元老,岂不是一样不念旧情。
果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哼。”
一声冷哼从旁传来,司马狈看着迎面走来的军卒,脸色愈发阴沉。
那军卒手臂被箭射穿,正是他方才派去,打算染指客栈后院威虎帮走私货物的马前卒。
这位鹰扬将军神情不悦,抬眸愤愤望向客栈瓦顶。
那里立着一个细眼汉子,手持一张牛角大弓,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片客栈区域。
司马狈早有耳闻,此人擅射,早年在北燕军中便凭箭术小有名气,后来投身威虎帮,实力仅次于帮主徐彪,是个实打实的猛人。
更棘手的是,这人做事极有分寸,知晓不敢擅杀北燕军卒,故而箭术虽百步穿杨,却始终不瞄准要害。
有这么一位高手坐镇,想要强行劫持货物,恐怕没那么容易。
……
“我就说哪里不对!副帮主一身武道全学自老帮主,就算同处一室,也绝无行凶的可能!”
“我威虎帮都落到这般境地了,还要手足相残、兄弟相疑吗?”
“说起来也难怪,副帮主虽名义上是帮主的兄弟,终究抵不过血亲亲疏啊。”
徐光义的宣泄,将威虎帮内部权力斗争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尽数摆到了明面上。
众人这才恍然,一直口口声声倡导帮派上下要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大义凛然的帮主徐彪,背后为了给儿子徐耀祖铺路,竟做了这么多阴私勾当。
不仅设套玷污副帮主的名声,甚至想借密谈之机除掉结拜兄弟。
人人都不是徐光义,可人人又都是徐光义。
保不准哪天有了些功绩就被强行打压。
混江湖的没有傻子,腐儒那套愚忠理论,根本束缚不了这些刀头舔血的帮众。
一时间,客栈内威虎帮帮众原本沉寂的心,又开始浮动起来。
“你,你……胡说!”
徐耀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忽然想起走镖之前,父亲徐彪曾摁住他的肩膀,告诉他,让他放心,威虎帮帮主的位置一定会是他的。
“任何不利因素,为父都会为你扫除。”
徐耀祖想起父亲徐彪说这话时,眸中充斥着寒意。
“我那晚看错了,对,我就是看错了,没有的事!”
即便内心早已清楚徐光义所言不虚,可徐耀祖绝不能站出来承认父亲的不是,只能硬撑着死鸭子嘴硬,一条路走到黑。
“贤侄啊贤侄,你到底不如我那‘敬爱’的大哥,既无城府,又不懂得拿捏人的软肋。”
徐光义看着丑态百出的徐耀祖,只是摇头。
辩赢这么个纨绔子弟,他心中没有半分快感,只剩对帮派未来的惋惜。
自己一手壮大的威虎帮,日后竟要交到这样一个草包手里。
“你可知,你所见那‘烛影斧声’的当晚,我那敬爱的大哥跟我说了什么?”
徐光义已然决意脱离威虎帮,打算将所有过往与秘密一并抛下,“他说,此次能顺利走镖北狄,归来后便拥护我做帮主。”
“什么继承帮派,不过是帮派无人可用,怕我不愿带队走镖,故意抛出的诱饵罢了。”
徐光义摇了摇头,“就算我真带队走镖,归来后,怕是免不了一对从身后招呼来的斧头。”
“其实自上次‘自立门户’一事过后,我便知大哥容不下我。只是我徐光义自认有情有义,绝非知恩不报之辈,才一直苦苦隐忍到今日。”
徐光义抬眼,目光投向客栈楼台上那抹红色倩影,“徐彪见我不为所动,又许诺走镖之后,由他做媒,将红翎许配给我。”
站在栏杆前的陆红翎如遭雷击,身子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脸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就是徐彪!”
徐光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嘲讽的神情望向徐耀祖,“他知道我徐光义爱慕陆红翎,知道陆红翎不会舍弃威虎帮,逼我接下走镖的任务。”
“贤侄,你连你父三分狡诈都没继承,还想跟叔扳手腕,逞口舌之利?太嫩了。”
趴在窗台前的徐耀祖确实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无话可说。
“事实就摆在你们眼前!”
徐光义张开双臂,让客栈内所有攒动的人影都能看清他的模样,“威虎帮的弟兄们,愿意追随我徐光义的,大可出来!我虽不能许诺你们锦绣前程,但绝对好过跟着那对薄情寡义的父子!”
“嗖——”
一支羽箭骤然从上方射下,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徐光义反应极快,猛地歪头,才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他抬头怒视客栈瓦顶上的细眼汉子,沉声喝问:“黄由基,你什么意思!”
“徐光义,你与帮主的恩怨,我不置喙。”
黄由基的声音平静,毫无波澜,“但这趟走镖掏空了帮派资产,帮内许多弟兄都等着这趟报酬度——我黄由基只认一个理,蓟州城内还有数百威虎帮帮众靠着借贷艰难度日。”
徐光义觉得自己问心无愧,那是他的事。
可这趟走镖,从来不只关乎帮主与副帮主的私人恩怨。
徐光义另立山头也好,投奔豺狼门也罢,黄由基管不着,但绝不能坏了这关系数百人身家性命的走镖。
这是他的底线。
“好!”
徐光义眼神一沉,打马后退,回到豺狼门的阵营中,“我给你们三柱香时间!三柱香后,不出来投诚者,便是我徐光义的敌人!”
百步内外,没人不惧黄由基这位擅射宗师的箭矢。
……
“靠墙站好,我的剑能感知杀气,但凡有半分溢出,它会直接洞穿你的喉咙。”
与其他房舍的吵吵嚷嚷不同,白衣青年所在的厢房内,安静得只听得到饮茶和喘息声。
身着常服、腰佩燕云刀的张二河满心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