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龙见状递给了杨小七一碗酒,杨小七端起酒就灌下,酒香混着肉香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之后,杨小起看到村里红白喜事端上桌的米酒,就总是带着一股睥睨。
因为他已经吃过了龙门关最好的酒。
可眼前白衣青年手中捧着的酒,一经揭开,仅是闻上一闻,他就有些头晕目眩了。
杨小七想问那是什么酒,却被姐姐丽娘的眼神给制止了。
因为白衣青年席地而坐,将酒水尽数倒在了坟包前。
“七十七年前,有个命途多舛的人出生在燕云。”
之前,总是姐弟二人在说话,现在,白衣青年也想说些什么。
开口的第一句,像是一个故事。
“他叫杨歧,‘人生多歧路’的‘歧’,七岁没了爹娘,跟大他七岁的姐姐相依为命。”
白衣青年没有一股子脑子将酒水倒完,像是在控制着分量。
若是大刀龙在场,定会注意到那倾泻出的酒水,每次刚好一碗的量,不多不少。
对于那个叫做“杨歧”的人,姐弟二人听完后,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若非白衣青年有所解释,恐怕二人会误以为对方是在拿自己的故事寻开心。
“他住的村子靠近边关,关外总有马贼兴风作浪,有落草为寇的燕云人,更多的则是北地蛮夷。”
白衣青年背对着姐弟二人,声音缓缓,“一天晚上,守关的士兵醉酒后不省人事,被摸上岗哨的马贼抹了脖子,一百多号马贼入了关,冲到村子烧杀抢掠。”
丽娘抿了抿唇,眼里闪烁着挣扎,“不仅是七十七年前,七年前还有这样的事。”
杨小七彼时还在襁褓,却也听说马贼的恶行,攥紧拳头,愤愤不平道:“马贼罪大恶极,那守关的兵卒也可恨。龙哥跟我说过,有些马贼之所以能入关,其实是守关将领故意放行的,好劫掠百姓!”
“不过这几年好些了,有拓北王和兰陵侯先后整肃军中风气,这种事情很难再发生了。”
丽娘摸了摸杨小七的脑袋,安抚弟弟稍安勿躁。
白衣青年背对着姐弟二人,微微点头后,又继续述说起了杨歧的故事。
“姐弟二人很幸运,却又不幸运,他们的村庄被马贼毁了。姐姐被马贼的头领相中拉回去做压寨妇人,杨歧不肯,被马贼砍断了一条胳膊,要不是姐姐哭嚎着答应马贼,杨歧可能就死在了七岁那年。”
白衣青年又开始倒酒。
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是二次入江湖时,某一天,眼前坟里的老人醉酒后说给他听的。
杨小七听着,下意识挨近了姐姐,丽娘也将杨小七揽入了怀中。
“姐姐当了马贼头子的压寨夫人,可马贼头子有很多压寨夫人,姐弟二人能在贼窝里活下去,苟活下去。”
白衣青年想起老人述说往事时,眼中闪烁着火。
那是不管经过多少年,也难以磨灭的心中火。
“在马贼窝里混,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杨歧不但要干脏活儿累活儿,还要学着如何杀人。”
白衣青年注视着坟包,深邃的眼眸好像能穿过重重阻碍,看到老人那不会腐化的体魄静静地躺在棺中。
“他杀过人,在马贼的逼迫下,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
白衣青年眼里带着悲哀,他能感受到彼时老人谈及那段不堪回首过往时的无奈与悲哀,“杨歧一直忍着,把自己装成一个真正的马贼,马贼头子相中了他,教了他许多杀人技巧,让他入了武道。”
“杨歧十七岁那年,马贼头子又抢了一位压寨夫人。杨歧看到了被马匪头子打得遍体鳞伤,折磨得青春不再的姐姐,又看到了那被扛入山寨少女泪如雨下。于是,他趁着马匪头子醉酒失神的功夫,抄起一柄断剑捅穿了马匪头子的心窝。”
白衣青年灌了口酒,像是在跟谁对饮,“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马匪头子,后果可想而知。”
“他带着姐姐,一路冲杀,凭着悍勇和藏拙不露的武道修为,出其不意之下竟逃离了魔窟。”
听到结果,杨小七攥紧了拳头,暗赞了一声。
可他脸上的兴奋还没持续片刻,便见到白衣青年缓缓摇头,“可他的姐姐还是死了,被追上的马匪一箭射死了。”
“后来,杨歧发誓要杀掉天底下所有的马匪,要让北狄蛮夷血债血偿。”
故事不会因为少年的失落而中断,“他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找过很多武道高人,几经坑蒙拐骗,尝遍艰辛,终于在二十年后成就武道宗师。”
“一次,他单枪匹马冲进了一个边境上臭名昭著的马匪窝子,不由分说地将里面穷凶极恶的马匪屠戮殆尽。正欲离开时,被一个女子拉住了袖子。”
自从坐在坟前,就少见笑容的白衣青年嘴角微微上翘,“那女子说杨歧救了她,她以后的命就是杨歧的。”
“杨歧自然不肯,但那女子却是个倔脾气,不管杨歧怎样冷言冷语,她都要跟随着。这一跟,就跟了十年。”
白衣青年想起老人说这段时,老脸涨红得像高粱,“便是再冷硬的人,也架不住十年的细水长流。”
“杨歧四十七岁那年,终于答应娶女子为妻,因为女人也已经三十岁了,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杨歧若是再不答应,就真的耽误了对方一辈子。”
“之后呢,之后他们怎样了?”
见白衣青年不再继续往后讲,丽娘急切问道。
“他们成婚那年,是嘉兴四十七年,那年,拒北关告破,无数北蛮涌入燕云之地,那时,杨歧正好在关外。”
白衣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将最终的结果吐露,“等他收到消息赶回的时候,他的妻子死在了北狄人的马蹄下。”
“怎么会这样……”
丽娘双眸失神,喃喃自语。
杨小七紧锁着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忽地大叫道:“杨歧是不是最后登上了拒北关,一剑呵退了十万蛮兵?”
这是燕云之地,妇孺皆知的江湖传说。
见到白衣公子点头,杨小七道了一句果然,他方才在听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熟悉。
只是没人知道独臂剑魔的真名,以及在拒北关之前的种种曲折经历。
“那独臂老人,莫非就是?”
丽娘想到了一种可能,一出口便很快掩住,因为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荒唐。
杨小七也跟着瞪了眼睛。
“你们觉得是,那便是了。”
白衣青年到底没给一个准确的答复。
可就算他点头,也不一定能让人信服。
最起码杨小七不信,他曾听杨龙大哥说起过,像剑魔前辈那种高人,天底下也没几个。
杨龙说那句话时,眼里是带着憧憬的。
传说中的剑魔,怎可能会是一个笑呵呵的老人,这说不过去。
白衣青年听到了杨小七的话,却只是摇头,没有要争辩的意思。
“既如此,丽娘就不打扰公子了。”
见白衣青年从怀中掏出一封未拆开的书信,且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丽娘就很识趣地带着弟弟杨小七离开了。
“老杨,你的信,我收到了,一直没敢看。现在跟你一起吃了酒,有你陪着,我就敢看了。”
四下无人,白衣青年将那封一直好好藏在怀中的书信翻开,垂眸去看,一字一顿。
“夏哥儿,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小老儿估计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