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人建起太平教、成了天下人口中的魔头之前,早已独自在江湖浪迹多年。
这样的人,若没了护卫就无法自立,才是真的反常。
“可北燕和北狄都是彪悍之地,他一个出生江南的文弱书生,如今又没了以往的实力,万一……”
苏映溧没再说下去。
她的担忧并非无凭无据,那人曾亲口跟她说过,江湖藏龙卧虎,就算是顶尖高手,也难免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第二梦却突然抬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愕然:“谁说他是江南人?”
苏映溧一愣,下意识反驳,“我和他成婚时,特意托舅父查过他的底细,景轩表弟还说,亲自去过他的老家……”
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渐渐小了,因为她看到了第二梦眼中流露出的同情。
“你该知道,他那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作主张。总觉得是为别人好,就什么谎话都敢编。”
第二梦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因那可恨家伙的谎言去安慰别的女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他本就出身北燕,十岁那年双亲亡故,之后独自闯荡江湖,得一位神秘高手传授武道,才渐渐有了名气。”
“后来机缘巧合下,我与他相识,又在赵素、赵拓的支持下,建起了联通江湖与庙堂的太平教。”
第二梦顿了顿,补充道,“赵素就是当今女帝,赵拓则是那人称‘小人屠’的拓北王。”
“太平教的总舵,其实就在燕云之地。”
第二梦的话像竹筒倒豆子般,将夏仁的过往一一剖开,“在别君山干涉国本之争之前,他还曾投身军中。真正让他突破境界、成为‘陆地神仙’的契机,就是在与北狄大军交战的战场上。”
第二梦说得滔滔不绝,苏映溧却只觉得一阵恍惚。
原来那个曾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还有这么多她从未了解过的过往。
……
京城,北城门。
驾驴车的吕老汉埋着头,脊背佝偻得像头负重的老驴。
他不需要看周遭的情况。
因为无数道戒备中带着威胁的视线从那火锅店下来的时候,就从没断过。
或许,从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这种视线给盯上了。
只是那时的他毫无察觉。
车板上铺着干草,白衣青年像往常一样躺着,任由春日的暖阳洒在脸上,仿佛对周遭的暗流涌动浑然不觉。
吕老汉攥着缰绳的手满是冷汗,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
他想过把攒下的鼓鼓囊囊的钱袋原封不动还回去,想过撇下相伴多年的老驴,想过趁火锅店外没人注意时钻进巷弄躲起来。
哪怕之后沿街乞讨回金陵,也好过现在如芒在背。
可每一个念头冒出来,都被心底的怯懦压了下去。
他没那个勇气。
望着挂在城门口上的巨幅画像以及下方“魔头夏九渊”五个大字,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来,比钻进袖口的春寒更让他瑟瑟发抖。
“咕噜。”
吕老汉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磕磕绊绊,“魔,魔,公……公子,可是要这般出城?”
“出城再走一百里,就是蓟州了,到了那里,你把我放下便是。”
板车上,传来衣衫摩挲的声音。
吕老汉肩膀一缩,不敢再多问,只低头甩了甩驴鞭,催促老驴往前。
“出了城,若有谁再这般跟着,我便认定他是想要夏某的项上人头了。”
白衣青年坐起身,冷眼看过距离驴车只有十步之遥的追随者。
黑压压一片,俱是锦衣着甲,腰挂钢刀的北镇抚司锦衣卫。
“停下吧。”
走在最前头的燕三抬手,原本步调一致的脚步声顷刻停止。
看着渐行渐远的白衣身影,燕三想起了一些往事。
想起在白鹿书院那从天而降的羽箭;想起安南王府火光冲天时,一个戴着烛龙鬼面的青衫人走出;想到在金陵官道上,青衫书生仅是三言两语,便成就了一位二品宗师,让他见识到了何为当世高人。
燕三的武道并没有精进多少,但他的身份境遇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虽无直接关联,但他却隐隐觉得眼前之人改变了他的一生。
直到驴车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点,燕三才低声开口,“祝公子,武运昌隆。”
……
北城门上。
在一排排披坚执锐的军卒中,有两个身影略显娇小。
其中一人身着黑色飞鱼服,凹凸有致的身材让人一眼便知是位女子,而与其并肩而立,亦是一位女子,一位凤冠霞帔的女子。
女锦衣卫与公主。
这是一眼就能认出的。
在天授元年以前,这两位女子常常会上北城门眺望。
但那之后,就很少了。
驴车出了甬道,向那被称为燕云十九州腹地的蓟州而去。
白衣青年躺在板车上,闭上眼,任由天光洒在身上,初春的阳光,总是暖的。
在他的身侧,放着一把黑色的剑,一坛泥封未开的酒。
“他这是视而不见,对吧。”
公主问。
“他一向目中无人。”
女锦衣卫回答。
“别君山上的事,你不想说,便不用告诉我。”
公主对女锦衣卫说。
若是换做以往,女锦衣卫一定会屈膝下跪,知无不言,力表忠心,但这一次,她抿着唇,默默点头。
“你如今已是天应境了。赵大珰说,你挣脱了体质枷锁,体内阴阳趋于平衡,往后有望成就一品极境。”
公主的视线随着驴车渐远,“大周能有一位女帝,当也能有一位女陆地神仙。去一趟北狄吧。”
“岳归砚只想守护在陛下身边,哪里也不去。”
女锦衣卫摇头。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公主与女锦衣卫擦肩而过。
女锦衣卫的话语仍如往常一般坚决,但在朝堂上面对诸公,早已将察言观色的本领练就到登峰造极的公主,却感受到了那坚定中微步可查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