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不了,定是魔剑!”
“大胆狂徒,还不速速放下凶器!”
见江湖上凶名极盛,在“神兵谱”上甚至压过西山仙剑一头的魔剑出现在面前,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城门卒吓得脸都白了,连连往后退。
“这老头,莫不是那传说中的独臂剑魔?”
又不知是谁蹦出一句。
独臂剑魔为夏九渊大战岳无双,早已是江湖脍炙人口的故事。
既然驴车上那白衣青年就是魔头夏九渊,那驾车老汉定是那独臂剑魔没跑了。
吕老汉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将那剑对着手一划。
出人意料,老汉那苍老的手在那尤胜仙剑的魔剑下居然没有见血,甚至连手上的老茧都没划开。
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吕老汉笑道:“军爷,这剑那是后生的家传之物,没开过锋,钝得很,便是皮肉都划不开,又怎可能是那魔剑?”
“且不说魔头应当不会坐驴车。”
吕老汉先是指向白衣青年,又晃了晃自己两条胳膊,“老头子我也不是什么剑魔,两条胳膊都在呢。”
排在最前的大头兵将信将疑上前,接过那黑色的剑,对着自己的掌心轻轻划去,竟也没有感到丝毫疼痛。
再上下仔仔细细打量几遍,确认驴车上二人并未有出格之举,这才收刀入鞘。
“记得上头说,魔头是白发。”
“虽传那夏九渊亦是年轻面孔,但与此人的确有些出入。”
“奶奶的,耍什么剑不好,偏整个黑的,吓得老子差点尿裤子……”
三个城门卒骂骂咧咧一番,吕老汉赔笑。
这一出乌龙闹罢,驴车终是进了这大周最繁华的都城。
板车驶入甬道时,白衣青年抬头看了一眼张贴在城墙上的巨幅画像,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剑。
“易容术,还真是好用……”
他的自语声很轻,轻到足以被车轮声盖过,“剑锋锐与否,到底还是看人。”
……
“不愧是京都!这光景,哪瞧得出是灾年?”
吕老汉赶着驴车,眼睛都看直了。
街市上店铺挨挨挤挤,幌子在风里晃得热闹,路上行人摩肩接踵,连吆喝声都比别处响亮。
他正感慨着,板车上却冷不丁飘来一句:“京都,没什么好的。”
吕老汉愣了愣。
方才在城门被认成魔头,差点被箭弩射穿,这青年都没吭一声,此刻倒主动开口了。
他回头笑哈哈地打趣:“后生,你既不是来科举,瞧着也不像走亲戚,老汉猜猜,莫不是京城有相好的?”
见白衣青年神色微变,吕老汉眼睛一亮,忙接着道:“难不成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不是相好。”
白衣青年轻轻摇头,语气没什么起伏,“至于富贵,勉强算是吧。”
他话说得清楚,吕老汉却像只抓着“富贵”两个字,没听见前头的否定,依旧自顾自絮叨着人生经验:“小伙子,听老汉的,人生改命的机会就那么几次!真要是有好姻缘,可得攥紧了别放!”
他一边赶着驴车绕开行人,一边接着劝:“再说这京城多好啊,遍地都是达官显贵!要是能在这儿站稳脚,说不定还能混个官身,可比在金陵强太多了!”
可不管他说得多热闹,白衣青年都只是静静听着,没搭一句话,眼神落在远处的朱红城墙,不知在想些什么。
……
驴车停在了一家专卖羊肉的火锅店。
京城里的店小二都要比别处来的傲气,吕老汉让那店小二将驴车牵去喂喂,那店小二居然半天不搭理。
直到白衣青年随手扔出一块足金足量的银锭,那店小二才麻溜儿把事给办了。
这一幕看得吕老汉痛心疾首,直拍大腿,嚷嚷着白瞎了银子,有这手笔,他自己就能把驴给喂了。
与魔头姓氏异样的白衣青年听了,又摸出两块银锭。
吕老汉一见银子,登时眉开眼笑,拍着胸脯说这顿火锅他请。
初春的寒气还没散,铜锅架起,火炭烧得通红,上好的羊头肉码在盘里。
切得薄薄的羊肉片丢进沸水,涮熟后裹满搅开的麻酱,一口下去,吕老汉连呼“神仙来了也不换”。
本就是正午,店里食客不少,热闹非凡。
“后生,咱老吕也不白受你的银子。你就说,方才在城门,要不是老汉我,你能这般顺利通行?”
“那些城门卒看着个个凶神恶煞,胆子却比耗子还小,整天魔头魔头的,都闹出癔症来了。”
“小伙子,正巧你也姓夏,模样也跟那画像相似,真要是整头白发,那瞧着还真怪唬人的……”
鲜切的羊肉就着二两银子才能换来一壶的酒,吕老汉吃得那叫一个美。
许是天生话多,也可能说这一路上养成的习惯,嘴皮子就没停下过。
然而,渐渐的,偌大的饭厅,就只要他一个人的声音。
倒不是没有人,甚至可以说坐满了人。
吕老汉酒喝得有些多,眼神早眯成了一条缝,满脑子还都是羊肉裹麻酱的鲜味儿。
他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想再跟对面的青年搭话,视线却在扫过周遭时顿住了。
方才还围着铜锅、呼哧呼哧吃着肉、大声谈天说地的食客,不知何时竟全换了模样。
一个个身着挺括锦衣,腰间悬着亮闪闪的绣春刀,正无声地坐着,连呼吸都压得极轻,与方才的热闹劲儿比,简直像换了个地方。
北镇抚司除了指挥使,全员出动,将上下三层火锅店围得密不透风。
“军、军爷们……”
吕老汉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舌头都打了结,全没了往日的伶俐劲儿。
“我既没大张旗鼓,又没去皇城,你们搅我吃饭的兴致,未免有些失礼吧。”
白衣青年置若罔闻,依旧用筷子夹起一片鲜红的羊肉,在滚烫的沸水中涮过。
“咕噜。”
一共有两道口水下咽的声音。
一是摸不着头脑,却腿脚发软的吕老汉;一是先南镇抚司千户燕三,现北镇抚司副镇抚使燕三。
前者出于恐惧,后者亦是出于恐惧。
“指挥使大人有令,只要您不靠近皇城,我等不主动滋事。”
燕三走到白衣青年身侧,用眼神制止了周遭欲要拔刀的手下,又抬手虚按,示意不要有任何动作。
“那现在呢?”
白衣青年将涮好的肉放进碗里,麻酱混着肉香飘开。
北镇抚司副镇抚使燕三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朗声道:“陛下口谕!”
一语既出,吕老汉从条凳山跌下,双膝跪地,颤颤巍巍。
挤满厅堂的锦衣卫亦是跪地听宣。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白衣青年脸上露出不悦,将裹着麻酱的羊肉送进嘴里。
燕三见状,也没有开口斥责,只是转述道:“朕听闻你要前往北狄。你是大周武夫,又被冠以天下第一,到了异国他邦,莫要堕了我大周武夫的威名。”
一语既出,所有人仍是低着头,却一个个默契地心跳加速。
若是此时有人用余光去看,定会看到那些垂着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动。
“我如何行事,她还管不着。”
夏仁闻言只是冷笑,“便是哪天投敌叛国,也轮不到她置喙。”
魔头就是魔头,连陛下口谕都敢无礼驳斥。
自然有忠君爱国之士心头愤懑,却无一人出声。
因为彼时锦衣卫,御林军,皇城守备军三联合围,人数将万,也没能奈何这魔头。
便是有人听闻魔头夏九渊受创颇重,不复以往,也没有人敢去试探。
因为前一个试探之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使沈威,这个职位,到现在还没补上。
“另外还有一物相赠。”
燕三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抬手奉上一坛酒,补充道,“这是有天下第一美酒之称的‘与君别’,乃是取别君山的山泉水酿制而成,别君山如今满目疮痍,泉水堵塞,世上仅剩一坛。”
夏仁盯着酒坛,耳畔忽然响起一句老人别离的嘱托:“夏哥儿,去京城,别忘了替小老儿取最好的酒……”
“虽然迟了些,但还不算晚。”
夏仁接过,这一次,他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