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还能是谁?”
洪祥没好气地瞪了夏仁一眼,毫不客气地走到小院石桌前坐下,拍开桌上屠苏酒的泥封便豪饮一口,“这酒滋味儿还行,不枉我跑一趟。”
“丐帮帮主,江湖故人。”
夏仁对苏映溧稍作解释,随即走到老叫花子跟前,见到后者狼狈的模样,不免语气惊讶,“老前辈,您跟岁老爷子来真的?至于吗?都认识这么多年,真下死手啊。”
夏仁察觉到洪祥状态不对。
“岁东流那老小子也配?”
洪祥啐了一口,扯开胸前衣襟,露出好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老叫花子我入了皇城便是功德圆满的陆地神仙,那老小子不过是比我早了半年,凭这点就想压我一头?”
“这不是岁老宗师的手段。可当时那老阉人正与我纠缠,怎会……”
夏仁眉头紧锁,神色严峻。
这世上的陆地神仙不过寥寥数人。
在这飞升无望的年代,陆地神仙已是人间顶点。
除非遇上不可调和的矛盾,两位陆地神仙死磕,又或是,以一人之力,硬撼千军万马,气机消磨殆尽仍死战不退。
不然,只能坐等天收。
当初他夏九渊入皇城,本就是死局。
既要面对悟拳成陆地神仙的岁东流,还要应对不惧飞升的老阉宦。
若非眼前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丐帮帮主雪中送炭,赶赴皇城与岁东流酣战,缓解压力,“魔头雪夜闯皇城”的传说,恐怕刚开篇就要落幕。
“便是钦天监那术士有勘探天机之能,也未必能算准一位陆地神仙的行踪,更别说提前布局。”
夏仁凝神沉思,“莫不是那术士有分身秘法,趁洪老前辈与岁老爷子激战时,暗中出手?”
这个推测多少还有些依据。
皇城中,除了那老阉宦至今让夏仁心有余悸外,也就只剩下在奉天殿见到,护卫在女帝左右的当朝监正,他看不透深浅。
当时那术士并未配合赵阉出手,让他的提防落了空。
如今想来,或许那时对方虽身在奉天殿,却用了某种秘法,赶赴别君山绞杀同样目无皇权的丐帮帮主。
……
“别整天陷在那些阴谋诡计里。你小子招人惦记,是你自己的事;我一个无欲无求的老叫花子,旁人能在我身上图什么?”
老叫花子饮了屠苏酒,脸上才稍稍有了红晕,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得缓上一缓。
夏仁也不作声,趁着老叫花子歇息的间隙,起身斟了一碗酒。
午夜的烟花升空,爆竹声混着孩童的笑闹,从远处飘来。
夏仁转向北方,双手捧着酒碗,似在遥遥敬酒。半晌后,他缓缓将酒水洒在地上。
屠苏酒里的药材香混着酒香,悄悄掩去了烟花爆竹燃后的硫磺味。
苏映溧在一旁默默看着。
她并不知晓夏仁是在朝何人敬酒,却能从后者的脸上,读出一股淡淡的忧伤。
老叫花子似是打了个盹,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往日赤脚走天下的精神矍铄。
……
“一个灰衣道人,从未见过,手段狠辣,出手即要夺人性命。”
这是老叫花子睁眼后的第一句话。
夏仁搁下酒碗,问道:“亦是陆地神仙?”
老叫花子沉思半晌,最后却蹦出一句,“不知。”
“老叫花子我虽是去助你夏九渊,却也未尝没有与那岁老儿争一番长短的意思。”
老叫花子打算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多个人琢磨,总比自己冥思苦想来得强。
“我二人不想在京都牵连无辜百姓,就先后去了别君山。那岁老儿当真不讲武德,拳头直往人脸上招呼,你说哪有这个道理?”
老叫花子愤愤不平,“他既然做的初一,我也做的十五。打狗棒专挑他下三路,打得那岁老儿直骂娘。”
苏映溧在旁听着,忍不住掩嘴轻笑。
单听老叫花子的描述,活像两个老无赖撒泼掐架,一想就觉得滑稽。
夏仁却不太能笑得出来。
他当初在西山三位年轻剑魁的掩护下离皇城时,曾路过别君山。
原本山上几座鬼斧神工的奇骏山峰,竟全被夷为了平地。
两个陆地神仙全力相斗,“毁天灭地”从不是玩笑话。
便是他夏九渊彼时与皇城中的老阉人交手,也特意把战场移到天上,就怕毁了那六百年皇城。
“那是您胜了,还是那岁老宗师胜了?”
苏映溧见这位老叫花子虽邋里邋遢,却举止可爱,便渐渐放下了戒备,甚至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她也想多了解些夏仁所处的庙堂江湖。
“那……那自然是……”
老叫花子被问得抓耳挠腮,欲言又止,又不好意思扯谎,最终憋出一句,“真要说起来,算是小输一招半式。”
见苏映溧又笑,他更臊得慌,忙找补:“当时忙着来帮这臭小子,路上没吃东西。老叫花子我一饿,手脚就软!”
“洪老前辈,岁老宗师,还有西山剑仙吴涯,六十年天人山争魁时,便是天底下数得着的武道高人,实力均在伯仲之间。一时疏忽,小输一招半式不算什么。”
夏仁的解释来的恰到好处。
老叫花子也不想在方才的话题上继续耽搁功夫,双手叠在打狗棒头,语气骤然严肃,“我二人酣战一场,虽未曾分个生死,却尽出毕生所学,也将体内武道真气宣泄一空。”
“岁东流见皇城那头偃旗息鼓,就不再逗留,打算回去复命。我见四下没人,也松了些警惕。”
老叫花子眉头皱起,似乎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却不料,忽有一道人现身别君山,手持符剑就朝我杀来。”
“不言不语,手段狠辣,瞅准了我大战后疲弱的时候发难。”
老叫花子继续补充细节,“具体境界不知,却绝不在陆地神下之下。但若说强横多少,也不曾表现。观其模样,竟有几分传说中的天人气象。”
“小子,我赶到皇城时,察觉到你气息异样,甚至顷刻白头。”
老叫花子看向听到“天人”二字后脸色微变的夏仁,“可是触碰到了传说中的天人飞升境?”
“老前辈慧眼。”
夏仁并没有隐瞒的打算,“彼时我凝聚一身气运,倾尽所有底蕴,依稀间,似有所悟。”
他至今记得,那时抬头望九天,仿佛感受到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召唤。
“好小子,不愧是天下第一!要不是天门关了,还真让你飞升成仙了!”
老叫花子听罢,也是啧啧称奇。
苏映溧只觉像是在听天书,什么武道真气,什么神秘道人,什么天人气象,她一概不懂。
但最后一句,她还是明白的。
眼前这位曾与她有过夫妻之实的书生,差点白日飞升。
想到这里,苏映溧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下意识走到夏仁身边,伸手攥住了他的袖子。
“放心,纵使真有天门,我若不愿,这天地也奈何不得我。”
夏仁抬手按在苏映溧的手腕上,语气温和,示意其宽心。
“那道人是何目的?便是天人想要取陆地神仙性命,风险也绝对不会小。”
夏仁说出了自己的亲身感悟,“所谓的飞升境,并不像陆地神仙与一品前三境那样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倒更像龙象之于洞玄,洞玄自有玄妙杀招,却也未必能吃定龙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