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十里外的官道旁,坐落着一家平平无奇的客栈。
上下不过三层,一楼大堂提供饭食,二三层厢房用作住宿。
就连正门匾额上“来福楼”三字,也是透着几分俗气。
可论起名气,这客栈却半点不输金陵城里那些雕梁画栋的奢华酒楼。
之所以能有这般声望,一来是店里的饭食确实地道,柴米油盐里都是家常的扎实滋味。
二来,更关键的是那位被称作“豆腐西施”的老板娘白小娘子,她才是这来福楼真正的“活招牌”。
传闻这位白小娘子,模样要比金陵城内四院的花魁还要出挑,偏偏性子泼赖爽利,反倒格外对江湖大老粗们的胃口。
先前有位家境殷实的贵公子,自认身份体面,觉得一个客栈女老板没理由不依顺他,便招呼也不打,直接带着聘礼上门提亲。
结果呢?
白小娘子半点情面没留,当场就把他连人带聘礼一起扔出了门。
那贵公子回去后大病一场,打那以后,再见到女子都要绕着走。
还有一桩关于这“豆腐西施”的趣闻,便是这位白小娘子亲手做的豆腐实乃一绝,供不应求。
若是有人不提前预定,就嚷嚷着要吃,准能换来一声呵斥。
被骂的人也不恼,反倒还乐呵呵的。
……
“这年头真就是见了鬼,江南地区也能下这般大的雪。”
一个精瘦的汉子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接过店小二小六子烫好的酒,热酒下肚,原本缩着的脖子这才放松了些。
“你李四莫不是外地来的,四月的时候,金陵闹水患,你家那两亩好田地被淹了,你不晓得?”
坐在上首的膀大腰圆汉子瞥了精瘦汉子一眼,声音粗亮,“若不是俺牛大借你银子找柴大官人做人情再卖了你两亩田地,你现在连冬衣都穿不上。”
“牛大哥的恩情,李四记一辈子!”
李四赶紧陪笑,又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前几天还有人找我借钱周转,我都没敢应。心里想着,怎么也得在过年前把欠牛哥的钱先还上。”
“牛大哥,我敬您一杯!李四这兄弟实诚,您帮他,那是您仗义!”
旁边一个看着略显精明的汉子连忙接话,既给李四解了欠债未还的拘谨,又转头端起酒杯,朝牛大递过去。
饭桌上的氛围才渐渐融洽。
“要我说啊,这天灾就是人祸,岂不闻圣人言‘天下之灾,皆君德不修所致’。”
精明汉子名叫王五,读过几年私塾,几杯酒下肚,就又开始掉书袋子,“我早就说过,那女子称帝是取祸之源,你们还不信……”
“王老哥,这话不对吧!”
正端着菜过来的小六子忍不住插了句嘴,“您半年前不还说,皇帝谁坐不是坐?只要能减免税赋,不像先帝那样沉迷长生,就是好皇帝,胯下有没有卵蛋无所谓……”
小六子这话一出,原本还借着酒劲指点江山的王五顿时语塞。
王五自己都忘了半年前说过这话,没成想这店小二天天接待那么多人,居然记得清清楚楚。
他老脸一红,赶紧摆着手呵斥:“去去去!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一边凉快去!”
……
小六子也不恼,他手里正好还端着一碗“麻婆豆腐”,是姨娘亲手下厨做的。
而他那位被称作“豆腐西施”的姨娘,此刻刚卸了围裙,正站在柜台后,眼神发直地朝一个方向痴痴张望。
不用想,小六子也知道姨娘在看谁。
“明明心里欢喜,却又不敢靠近……”
少年人总是成长地很快,若是半年前,小六子或许还会纳闷姨娘的反常。
可如今他腰间挂着城里布店阿花绣的鸳鸯荷包,早已懂了姨娘脸上那股患得患失的模样,藏着怎样的心思。
“公子,还是少吃些酒吧,你这快赶上常人四五倍的量了。”
小六子将麻婆豆腐端上桌,又抱起空荡荡的酒坛子,忍不住看向靠窗坐着的白发青年,明明已经醉的双眼迷离,却仍要一碗一碗地续酒。
小六子不知道,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怎么就白了头,又为何整日抱着酒坛不放。
“姐夫,你这是怎么了,这都到家门口了,哪有不回家、天天住客栈的道理?”
身后传来一声痛心疾首的叫喊,一个锦衣少年愁眉苦面地走来。
小六子把位置让开,他认得这位锦衣少年,是城中五姓七望之一李家的公子。
据说半年前,李家遭难,家主李传福被造反的安南王世子给害死了,这位李家公子就离家出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李家公子是受不了丧父的打击,所以远走他乡。
却没曾想,半年江湖归来,竟学了一身好武艺,连白鹿书院的先生都主动来问,愿不愿意入学,书院现在着力培养文武兼备的全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