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倒是说句话呀,真能把人给急死了……”
任由锦衣少年在跟前如何叫唤,那白发公子始终视若无睹,只是一碗又一碗地喝着酒。
“估摸着,那位女夫子应该也要来了……”
小六子的记性很好。
自打这位白发青年入住他家客栈,每日除了嗜酒,必有人上门劝慰。
一是这李家公子,还有一位身着儒衫的女夫子。
“难怪姨娘说江湖没什么好的,这半年不见,头发白了不说,人怎也跟着颓了。”
小六子还记得曾有位独臂老汉跟在这位夏公子身后,寸步不离,眼下却是没见着。
……
“二先生。”
就在女夫子如约而至,即将踏入客栈大门的时候,一道浑厚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雷乾不才,却也有些心里话想跟二先生说说。”
魁梧如熊的汉子脸上堆着谦和的笑,作了一个借一步说话的手势。
二人稍稍远离了些。
“公子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我在金陵通过咱们太平教的线报也有所耳闻。”
雷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语气里却难掩敬佩,“先是与十大宗师照面,化干戈为玉帛,再是入无双城,连那天下无双他都不惧,后来更是只身闯皇城,展现天人风采。”
“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公子更有胆识、更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四十岁的雷乾,既是东青帮之主,已是准宗师境界的武夫,可说起夏仁的传奇经历,眼底仍翻涌着少年人般的热忱。
“但再顶天立地的男儿,心里也总有块柔软的地方。”
雷乾朝客栈里瞥了眼,李景轩还在夏仁跟前苦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李公子是少年人,没经历过公子这般起落,有些事他不懂,就算劝得再多,怕也无济于事。”
话锋一转,雷乾看向眉头微蹙的第二梦,语气多了几分谨慎:“二先生是天底下最有学识的读书人,可恕雷乾冒昧,一来男女有别,二来,有些话、有些事,您出面终究隔着一层。”
见第二梦没有反驳,雷乾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公子离开金陵时,有剑魔前辈作伴,而今回来,却是拖着伤残之躯,满头白发,故人不再。”
“常言道,衣锦还乡,落魄了,难免就会‘近乡情怯’。”
雷乾坦言道,“公子是天下第一的人物,怕也是不能免俗。”
“死要面子?”
第二梦抿了抿唇,直白总结。
“倒也可以这么说。”
雷乾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厚,“但说到底,还是不想让最亲近的人,看到自己这般落魄模样。”
“那就让他这般一直颓废下去,任由他被囚龙钉侵蚀?”
第二梦虽仍在蹙眉,眼眸中却也带着不忍。
“解铃还须系铃人。”
雷乾摇头,抱臂胸前,目光上抬。
第二梦顺着雷乾的视线望去。
那是一位带着江南婉约风情的女子,莲步款款朝客栈走来,举手投足间透着大家闺秀的典雅气质。
……
酒桌前,白发公子眼神涣散,指尖捏着的酒杯晃着,酒液溅出,打湿衣襟,他也浑然不觉。
“老杨……吃,吃酒。”
恍惚间,他远远见到一个女子撑着伞朝他走来。
伞沿压得略低,却挡不住女子颊边那两朵浅浅的梨涡,只消嘴角轻轻一扬,便温柔得能化开心里的冷。
在他的人生中,一共有两次最落魄的时刻。
一次是别君山为国本之争,力战十大宗师,不慎中了囚龙钉,寿元无多,隐居待死;
另一次,便是这趟江湖行,搅得庙堂江湖天翻地覆,却落得满头白发、一身重伤,站在原地望不见前路。
而不管哪一次,这个女人都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走,带你回家……”
江南罕见大雪。
婉约女子撑着伞,牵着白发公子走在金陵古道上,一步一步,留下两行浅浅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