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的第七天,下雪。
京都,好大的雪。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
此时,天未亮,一顶由十余名轿夫撑起的大轿迎着晨寒,朝皇城而去。
“京都,以前叫燕地,下雪,下大雪都是常有的事。”
身着女帝钦赐麒麟服,手捧银丝炭手炉,脚踩棉垫脚炉的杨阁老,坐在八抬大轿中缓缓开口。
“先帝在位时,早年也和如今的陛下一般勤政。一年四季,不论刮风下雨,朝会从无例外。”
说话间,杨阁老接过丫鬟递来的肉粥。
这粥是在轿上就着炭火现熬的,除了鲜肉,还掺了些这时节少见的青菜。
京中达官显贵早有办法存鲜:每到秋季青菜丰收,便将萝卜、白菜、芥菜这类耐储的品种放进地窖,分层码好再盖层干草,防霜防冻也防烂。
冬天想吃时取出来,虽比不过现摘那般新鲜,却能供着吃好久。
“给谢学士也盛一碗。”
杨阁老执勺舀着粥,头也没抬。
旁侧丫鬟见状,忙取来一只镶金瓷碗,盛上粥,递给对面那位京城最年轻、也最有学识的官员。
“我吃过了……”
谢云抬手想推辞,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响了一声。
小丫鬟没忍住,低头掩唇轻笑起来。
“云华啊,你上朝总步行,鲤鱼巷的家我先前去过,连个侍奉的下人都没有。这大清早天寒地冻的,哪有摊贩出来卖早食?”
杨阁老瞧着既是同僚又是下属的这副窘态,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
至于天授元年朝堂上最有权柄的杨阁老,为何会与京都最富学识的年轻大儒谢云共乘一轿,这事还得往前倒推一刻钟。
冬至的第七天,杨阁老依旧乘八抬大轿上朝。
他年事已高,原在轿中就着暖炉昏昏欲睡,忽闻前头传来呵斥声。
原来是轿子行至一处狭窄路段,有人挡了路,轿夫正出声驱赶。
杨阁老掀开轿帘,只见风雪中立着个身着单薄朝服的年轻背影,肩头已被鹅毛大雪染得一片雪白。
那年轻官员闻声回头,与杨阁老目光相对,正是身兼国子监祭酒与内阁大学士的谢云。
本就是同僚,杨阁老又向来格外欣赏这位年轻大儒,当即邀其上轿。
谢云虽婉言推辞,却终究被杨阁老拉进了轿中。
如此,才有了方才杨阁老那番自说自话的光景。
……
“看来就算是执掌文脉的大儒,也是要食五谷的,不然天大的学问,也填不饱肚子。”
杨阁老笑着打趣,意在缓和谢云的窘态。
“昔年先帝在位时,宫里还有暖房,便是寒冬腊月,也能吃上新鲜蔬菜。”
历经三朝的杨阁老,总免不了忆起往事,话里带着几分今昔对比的感慨,“现在不行了,陛下节俭,觉得暖房太费炭火,全给撤了。不然,咱们这碗里的青菜,该是能吃到更鲜嫩的。”
女帝待他这位三朝元老向来优厚,时常赐下贡品,若宫中暖房还在,断不会对他这位老臣吝啬。
“这样已经很好了。”
谢云放下碗筷,语气沉了沉,“这雪下得越大,冬日就越难熬。前些天我回国子监讲学,见好多学子买不起煤炭,只能缩在房舍里靠裹着被褥御寒。”
“还有些学子,早早煮好米粥冻成块,每顿用刀划一小块,混着温水泡开了吃。”
谢云说着自己的见闻,“能来京都求学的学子,大抵还有些家底,总不至于挨饿。”
“可京都里不少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比学子们还要清苦……”
话未说完,谢云忽然察觉轿内气氛沉了下来,才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致歉,“我并非暗讽阁老铺张,只是……”
“无碍,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