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预判夏仁上山后会酿成什么局面,那位魁首的态度至关重要。
而在场之中,唯有当年闯过两大剑宗的独臂剑魔,才有资格谈论此人。
“他不是没有出面,只是没有出手。”
老杨浑浊的老眼里忽然泛起光,“我两次上西山,他其实都在,只是远远看着,从未动过手。”
“尤其是第二次,我打到了仙剑冢,他就在那里等我。”
老杨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遥远的追忆,那些过往听来总像蒙上了层不真实的雾。
“等你?”
陆签顺势问道,“是不想让你取仙剑?”
这本是人之常情,谁愿意将家里的宝贝让给一个打上门的强盗?
而且江湖早有阴谋论调,说独臂剑魔当年将木剑留在山上而未取仙剑,并非不想取,而是被西山那位半步剑仙的剑魁阻拦了。
“你错了,江湖上的传言也错了。”
老杨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他之所以候在那里,无非是想帮我打开仙剑冢,仅此而已。”
陆签目瞪口呆:“西山那位,竟这般慷慨?”
老杨看着他这副模样,笑得更甚:“我彼时的表情,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
“那后来你为什么没取剑?”
李景轩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那可是仙剑啊,江湖上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神兵。”
“我从前也以为自己追求的是剑,直到走到那一步……”
老杨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人活一世,往往都认定自己追逐的是心头最热切的渴望。
或许是朝堂之上的高官厚禄,是江湖中名动天下的神兵利刃,是冠绝当世的超凡修为,又或是能让万人敬仰的赫赫声名。
可真当站到了那一步,指尖触碰到曾梦寐以求的东西时,那一瞬间的惊觉才会让人幡然醒悟。
他至今记得,当年自己对着大开的仙剑冢说出那句“我要的似乎不是仙剑”时,那位西山剑魁先是一怔,随后温醇一笑的模样。
“所以,西山那位从来不忌讳外人继承仙剑?”
陆签眉头微蹙,陷入思索,隐约捕捉到了什么线索。
四十年前的独臂剑魔,三年前的剑客阿玖,以及即将上山的夏仁……
这三个名字在他心头依次掠过,仿佛串起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
“西山的其他人我不敢断言,但那位剑魁,绝不是吝啬小气之辈。”
老杨放下酒葫,语气带着笃定。
……
东林剑池,一处僻静的雅苑内。
赵绛庭望着赵璜瑛额角那片醒目的红印,语气里已带了几分不悦,“你去见了他?”
“大哥不是说过,以他眼下朝不保夕的境况,是否拉拢还需再观察?”
赵绛庭手指敲在桌上,提醒低头撅嘴的赵璜瑛。
“可大哥不也说过,尽量别与他交恶吗?”
被兄长训斥的赵璜瑛显然不服气,抬眼反驳道,“二哥你派人去试探他,不也没听大哥的吩咐?”
“大哥统揽全局,自然有顾不上的细枝末节。”
赵绛庭摇了摇头,语气沉了几分,“况且那件事我是借罗网之手操作的,自始至终没与他正面接触,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别君山之前,谁能料到他会站在那个女人那边?别君山之后,他又在金陵浑浑噩噩沉沦许久,你怎知他如今心性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盯着赵璜瑛,眉头拧得更紧,“况且那人素来容易与女子牵扯不清,你这般贸然找上门去,若是落得个羊入虎口的境地,该当如何?”
“就你做的全对,我做的便全是错的?”
赵璜瑛气不过,索性拉下脸来,别过了头。
“你!”
赵绛庭扬起的袖子猛地一拂。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
过了半晌,赵绛庭看着赵璜瑛蹲在地上、别着脸赌气的小丫头模样,终究还是先松了口:“好了,是二哥不对,是二哥担心过度,给你赔不是了行不行?”
“哼,我才不要你赔不是。”
蹲在地上的赵璜瑛皱着琼鼻,嘟嘟囔囔着,“我要告诉大哥,让他来明断是非。再说了,我这次可不是无功而返,探听了不少消息呢。”
“哦?有这回事?”
赵绛庭瞥了一眼候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斗笠客赵扞。
“小姐与夏公子确实交涉良久。”
赵扞沉声回应。
“他已经知晓气运与囚龙钉的联系,如今修为也恢复到了武道三品,甚至半步二品,而且……他还会上西山。”
赵璜瑛昂着脖颈,叉着腰,满脸“这次我可是立了功”的得意。
“半步二品?”
赵绛庭低声重复了一句,眼底掠过一丝轻慢,“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他面上还是装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转而对赵璜瑛笑道:“璜瑛这次做得很好,是为兄误会你了。”
赵璜瑛见他这般态度,气才渐渐消了,仰着小脸道:“等见了大哥,这可得算我的功劳。”
“一定,一定。”
赵绛庭笑着应下。
看着赵璜瑛蹦蹦跳跳走远的背影,他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抬手示意,拦住了本该紧随护卫的赵扞。
“将他们交谈的经过,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赵绛庭背身而立,方才的温煦笑意已荡然无存。
……
“像吗?”
农家小院里,青衫书生坐在水桶边,抬头看向身前的黑瘦少年,脸上和发梢上还沾着水渍。
“有三分像。”
黑狗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叹。
这还是他头回见这般神乎其技的易容术。
“可比起你原本的模样,就差太远了。”
黑狗的语气带着些可惜。
“他本就生得普通,我仿他,可不就是在扮丑?”
夏仁笑了笑,伸手抚过脸颊上刻意做出的粗糙肌理。
或许从这一刻起,他该叫“阿仁”——一个与阿玖有着三分相似的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