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的剑与西山的剑不同。
这一不同,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
彼时天地异象频发。
昏黄如血的天幕下,一颗天外陨铁拖着长长的火尾,如流矢般撞向西山。
那陨石落地时裂开的巨响,据说震彻了方圆千里,灼热的气浪将山头的草木化为焦炭。
待烟尘散尽,人们才发现那陨铁通体泛着幽蓝光泽,肌理间仿佛流动着星辰碎屑。
这便是西山剑冢最初的源头。
西山的剑,从诞生起就带着天降的桀骜。
而就在陨铁坠地的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东林山泽中,一汪沉寂千年的古泉忽然沸腾起来。
泉眼处咕嘟咕嘟地翻涌着,竟有无数银亮的铁精随着泉水涌出,沉在水底如繁星聚散。
这些铁精并非天外之物,而是吸纳了千年地气、山川灵蕴凝结而成,触手温润,不见半分冰冷,反倒带着泥土与草木的呼吸感。
东林剑池的第一代铸剑师便是取了这地养的铁精,熔铸成第一柄剑。
那剑出鞘时带着风声,像是清风拂过山岗般润物无声。
一个得天外之灵,带着破空而来的锋芒;一个纳地脉之气,藏着与山川共生的沉稳。
千年流转,这“天降”与“地养”的根性,便化作了两大剑宗最鲜明的印记。
西山的剑,是劈开混沌的锐,是一往无前的烈。
东林的剑,是藏于无形的韧,是润物无声的稳。
江湖人常说,遇西山剑客要拼胆气,因其剑招如惊雷,容不得半分退缩。
逢东林剑者需守心神,因其剑意似流水,能于无声处破防。
……
“天降与地养,孰强孰弱?”
剑池旁,盘膝静坐的华白岑闻声睁眼,眸中映着池面细碎的波光,澄澈如洗。
“无恒强,无恒弱,只在相对之间。”
他望着面前戾气缠身的陈横,声音像剑池里的水,不起半分波澜。
“可我败了!”
陈横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面目因压抑的愤恨而显得狰狞,“败给了韩去病,他只用了九招!”
惨败宿敌之手,历经丧父之痛,那股怨毒早已在骨血里生了根。
“胜败,真有那么重要?”
华白岑微微蹙眉。
这位东林剑池年轻一辈中剑道造诣最深者,早在陈横与韩去病扬名潜龙榜前,便与西山掌教玄孙吴青锋互为一时瑜亮。
可他性子淡得像池上的雾,对那些好勇斗狠的纷争始终提不起兴致,更不明白这般争强斗胜究竟有何意义。
“华师兄。”
陈横抬眼,眼底是未熄的火焰,“你是东林最杰出的弟子,你的道是剑池的根基,却不是我的道……”
陈横走了,这一月的剑池清修终究是没能让他放下心中的仇恨。
华白岑沉默了,没有阻拦。
……
有人去,便有人来。
剑池边的风还带着陈横离去时的戾气,一道新的身影已踏着石阶走来。
来人一袭绛紫衣衫,衣袍上用金线绣满繁复云纹,那份华贵与剑池的清寂格格不入。
“常听闻东林与西山的剑大相径庭。”
紫衣人在池边站定,目光扫过水面倒映的剑影,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可今日看来,倒也未必泾渭分明。”
华白岑依旧盘膝而坐,眼帘半垂。
他素来不喜这般繁复纹饰与艳丽色泽,却只是不动声色。
于他而言,外物的好恶从不会扰了本心的澄澈,正如他对剑池风气变迁的态度。
这些年,剑池的风气的确在悄然改变,并非人心不古,而是时势所趋。
他看得清楚,也想得明白,所以从不过问他人的去留。
“从前的西山剑虽桀骜,却有容人之量;如今的东林……”
紫衣人轻笑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像华兄这般潜心清修的,倒成了稀罕。”
这话虽带刺,却说的是实情。
华白岑沉默着,没有回应。
“鄙人赵绛庭,想来华兄是认得的。”
紫衣人拱手,姿态看似谦和,眼底却藏着几分势在必得。
华白岑抬眸,目光与他相接。
他认得眼前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