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家比武招亲的擂台上,一杆乌黑的丈长大枪骤然飞落台下。
定远侯家的小侯爷吴勾,输了。
单论结果,实在出人意料。
但亲眼目睹全过程的看客们都清楚,这无疑是一场难得的龙争虎斗。
说起来也着实可惜,吴勾的枪势太过刚猛,最后一刺落空之际,反倒被宇文疾抓住破绽,一记掌心雷正中枪杆,硬生生将大枪震飞脱手。
“小侯爷居然输了?”
“难不成宇文家早就跟岁家私下交涉好了,小侯爷已经不是岁老爷子的首选了?”
“依我看,岁家与宇文家结亲才是江湖盛事!那爱耍横的吴家,乖乖待在北疆就好,掺和什么江湖纷争。”
四下里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有人惊疑于不可一世的小侯爷竟敌不过宇文疾;有人猜测岁家早已与宇文家早有交涉,小侯爷是看出了端倪才故意放弃;更有人乐见吴勾败北。
在许多江湖人眼中,吴家本就不算江湖势力,天然带着被排斥的疏离感,尤其吴勾那副不将当世英杰放在眼里的做派,早已惹来不少非议。
“是本世子输了,可宣判结果了!”
吴勾语气生硬,一刻也不想在台上多待。
方才长枪脱手的瞬间,他抬头望去,分明瞧见高台之上立着一道老而弥坚的高大背影。
那位扬名一甲子的岁老宗师,眼神平静得像是早已漠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吴勾偏偏读懂了那平静之下的深意——吴家与岁家的缘分,到头了。
其实,吴、岁两家的关系,远非宇文疾想象中那般容易挑拨。
当初宇文疾在官道上拦上吴勾,提出交易时,吴勾不过是表面应承,心里却盘算着要看看宇文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甚至特意差亲信往岁家送了一封亲笔密信,直接呈给岁老宗师,将这位宇文家长孙的谋划和盘托出。
是以这一路慢慢悠悠来到泗水城,吴勾都只把宇文家那对兄妹当作解闷的对象。
倒不是说他有多倾慕那位从未露面的岁家海棠,只是他信得过父亲定远侯的眼光。
定远侯与岁老宗师素有交情,昔年更是得老宗师指点武艺,才决意投笔从戎,如今方能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
南下之前,定远侯曾将他召入中军大帐,三令五申务必把握住这次与岁家结亲的机会。
只因一旦事成,岁老爷子定会将岁家武学倾囊相授。
边疆之地,向来以兵法为主,个人武力往往是锦上添花;可若能修至一品四境,那便截然不同了,足以成为战场上扭转乾坤的变数。
吴勾心中自有权衡。
宇文家许诺的再好,终究不过是送个狐媚子罢了;即便宇文泰真如岁老爷子那般,存了将他视作接班人的心思,他也未必瞧得上。
正如自家那位洞悉江湖与朝堂的父亲所言:“不管江湖上的宗师名头多响,十大宗师便是十大宗师,旁人终究难以企及。”
但要说吴勾对岁家有多忠心不二,却也未必。
不然,他也不会与宇文疾虚与委蛇这一路了。
宇文疾口中所述的朝局变动,女帝对十大宗师的微妙态度,桩桩件件都值得细细考量。
交战之前,吴勾心里还在反复掂量:是该听父亲的嘱托,牢牢抓住与岁家结亲的机会?还是该顺着朝堂局势,转投宇文家?
而压垮他最后一丝犹豫的,是神捕司的锦衣卫。
神捕司如今的指挥使,是女帝身前头号红人兼爪牙,更是大周新晋的第一女武夫岳归砚。
她既已带人出现在此,便意味着女帝的立场早已明晰。
如此一来,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吴兄是识时务者,我宇文家没齿难忘。”
宇文疾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吴勾,得意道。
回应他的,是吴勾的冷哼。
“现在,便只差最后一步了。”
一袭紫衣的宇文疾望向人流分开,朝擂台上走来的俊美少年——岁家三年不出的潜龙。
……
泗水城外三十里,竹林深处。
“老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真打算袖手旁观?”
陆签望着夏仁,将自己推算出的结果又强调了一遍。
夏仁听完,只是眉头紧锁,嘴里喃喃自语,“宇文家的阳谋,三年前就开始布局了?一个江湖草莽出身的家族,何时有了这等心机手腕……”
他忽然抬眼,黑眸中闪过一丝晦涩的光,“不对。就算事情败露,宇文家也能站在道义上有恃无恐。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就是要逼着岁老爷子出手啊。”
“动手倒不是难事,难的是名正言顺。”
夏仁在原地踱着步,眉头拧成了川字,“难道就没人能破这个局?”
“老大,别犹豫了!这盘棋,如今也就咱们太平教能接得住。”
陆签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连忙劝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岁老宗师晚节不保吧?”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怂恿:“再说了,岁家那位姑娘不是对你有情意吗?人家还是胭脂榜第六的美人,你便是应了,也不吃亏啊。”
“唉,我担心的恰恰就是这个……”
夏仁幽幽一叹。
自岁老宗师传他拳法那日起,他心中便存了三分感激;即便老宗师未曾将别君山上的隐秘和盘托出,他也未曾介怀。
眼下岁家遭难,老宗师被那狼子野心的宇文泰架在火上烤,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可真要插手,他该如何面对金陵那位?
愁啊。
“老大,你都被人家休了,还顾忌什么?”
陆签一肚子坏水,继续撺掇,“便是你真成了岁家的女婿,日后想走,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反正你是魔教中人,多一个言而无信的名头,又能如何?”
“你把人家姑娘的清誉当什么了?”
夏仁面色一沉,瞪了陆签一眼。
陆签见状,顿时噤声不敢再言。
沉默在竹林间蔓延,夏仁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抹粉白色的倩影。
海棠树下,少女眼波流转,藏着难以言说的期盼。
夏仁的胸口忽然有些发闷,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吐不出来。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走向腰间佩刀的岳归砚,陡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冲劲,“赵素那臭娘们到底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满场皆静。
岳归砚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猛地一拧,腰间长刀“噌”地出鞘,快得连老杨都来不及阻拦。
“再敢对陛下不敬,你便是夏九渊,我今日也要杀了你!”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
岁家擂台上,两道身影倏忽交错。
没有刀光剑影的凌厉,只有拳掌相搏的沉凝。
比起方才吴勾那杆黑犀枪的凶险,这场较量少了几分生死相搏的戾气,却多了几分难分难解的焦灼。
尤其是双方使出的,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绝学。
宇文疾的奔雷式刚猛迅疾,裹挟着雷霆之势;那俊美少年则施展出一手炉火纯青的流云掌,掌风轻旋如流岚绕山。
“岁家两大绝学,竟能各成体系。单论这流云掌,便能与宇文家的奔雷式旗鼓相当,不愧是十大宗师传下的武学底蕴。”
台下有人低声赞叹。
这些看客或许天赋境界不及台上的潜龙榜才俊,但不少出身高门大派,眼界自是不凡,一眼便看出那俊美少年掌法中的精妙。
“兄台这话未免太给宇文家脸面了。”
旁边立刻有人哂笑反驳,“这里是岁家主场,何需藏着掖着?说实话,这流云掌分明比奔雷式高出一筹!岁家长孙分明只是堪堪四品,却能与半步三品的宇文疾周旋许久,孰高孰低还看不明白吗?”
“说起来也奇,这岁家长孙三年前便是以四品之境入的潜龙榜,为何至今境界未曾精进?”
说话之人显然对岁家有些了解,望着台上那道与宇文疾相较之下略显娇小的身影,满脸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