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仁挑眉,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就凭这个。”
陈风的回答斩钉截铁。
“那你可就错了。”
夏仁忽然抬手,腰间长剑呛然出鞘,一道漆黑如墨的剑气在剑尖吞吐不定,透着股子令人心悸的邪性。
韩月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便要提剑上前,却被陈风反手按住肩膀。
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却稳如磐石,硬生生止住了她的动作。
剑尖悬在陈风额前不足三尺,那吞吐的剑气像活物般缭绕,丝丝缕缕的寒意几乎要刺透肌肤。
这般近的距离,便是陈风身为二品宗师,夏仁也有十足把握一击毙命。
然而陈风脸上却不见半分惧色,反而笑了,那笑意里带着如释重负的笃定:“您身上没有杀气。”
他赌对了。
夏仁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手腕轻抖,长剑嗡鸣着归鞘,“若东林剑池的人都像你这般通透,也不至于被西山剑冢压得抬不起头了。”
老杨在一旁捋着胡须,缓缓点头,“是个有大才的。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踏入一品四境。”
“二位供奉在上,我陈风愿拜入太平教,供圣教驱使,此生此世!”
陈风语气铿锵,透着一股子决绝,“只望圣教能庇佑在下妻儿,不受两大剑宗与罗网侵扰。”
说着,他低下头,静待发落。
韩月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她终于明白,陈风方才那一系列反常举动背后的深意。
这个二十年前冲冠一怒时,脊梁硬如巨剑大阙的男人,此刻是为了她,为了腹中尚未成形的婴孩,才弯下了那道从未轻易屈服的脊梁。
所以这一跪,才如此决绝,如此坦荡。
可太平教真能应允吗?
会不会是另一个罗网?
沉默漫延开来,夫妇二人不约而同地垂下眼帘,心头各有掂量。
……
“站起来。”
夏仁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陈风心头一沉,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便是这样,也不够诚意吗?”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夏仁毫不留情地戳破。
“那今日之事,该如何了结?”
陈风抬头,目光扫过自己渐渐止住血的右臂,“这条胳膊,如何?”
“还是一厢情愿。”
老杨跟着摇头,话语与夏仁如出一辙。
陈风缓缓站起身,韩月能清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落寞。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照月剑,指节微微泛白。
天空愈发阴沉,方才穿梭竹林的风,原是一场雨的预兆。
陈风抬头望天,唇边泛起一丝苦涩。
这般光景,本就不是好天气,自己却奢望能求得一个好结局,当真是没看老天爷的眼色。
气氛沉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连暂避一旁的韩去病与岳归砚,也忍不住频频投来审视的目光。
就在剑拔弩张的瞬间,夏仁忽然开了口。
他皱着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悦,“不是说要投奔我太平教吗?还不表态?”
陈风一愣,韩月也跟着怔住。
他方才的下跪,难道还不够表明态度?
“如何表态?”
陈风忍不住追问。
“对啊,怎么个表态法?”
夏仁被问得一怔,转头看向老杨,“老杨,我当时是怎么拉你入伙的?”
“倒也没啥章程。”
老杨回想初见时的情景,慢悠悠道,“就是夏哥儿与老头子我打了一场,之后夏哥儿请吃酒,随口问了一句,老头子便应了。”
“原来是这样?”
夏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风与韩月面面相觑,实在猜不透这一老一少是话里有话,还是真在当众说笑。
夏仁被夫妇二人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这岂不是在外人面前,露了太平教草台班子的底?
他连忙打住话头,清了清嗓子,佯装正经道:“你们二人跟着我念。”
说着,他将手握成拳头,抵在侧方的太阳穴上,朗声道:“我宣誓,自愿成为太平教教众……”
陈风与韩月对视一眼,终究还是依样画葫芦,跟着念出声来。
……
陆签一路狂奔,总算赶至城外的竹林。
入目处,竹林间满是剑气犁出的深沟浅壑,处处透着惨烈厮杀的痕迹,让他心头一紧,只当方才在此处发生了一场恶战。
他迅速在心中盘算出两种可能:要么是岳归砚及时赶到,那对夫妇不敌之下仓皇遁走;要么便是夏仁动用了底牌,一击制敌,才留下这般景象。
陆签自觉算半个出家人,素来存着几分悲天悯人之心。
他虽不愿见自家老大为了此事动用底牌、耗费性命,可一想到那对患难与共的夫妻,又觉得还是让夏仁多受些苦楚为好。
反正他曾冒着被天雷劈死的风险,为夏仁推算过命数,卦象分明显示,此人绝非英年早逝之相。
所以他这般急着赶来,倒不是有多担心夏仁的安危。
一来是想看看那对夫妇最终结局如何,好为下期的《太平小报》攒些素材。
二来是岁家的事像块乌云压在他心头,让他莫名不安,自己又没能力化解,便只能想着祸水东移,把这麻烦抛给别人。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原本该刀剑相向的两拨人,此刻竟和和气气地站在一处。
更让他觉得新奇的是,那对曾是剑道魁首的夫妇,正学着夏仁的模样比出奇怪的手势,口中念着些听不明白的话语。
“老杨,老大这又是在捣鼓什么?”
陆签悄悄走到老杨身边,压着嗓子好奇问道。
“谁知道?”
老杨摸了摸下巴,眼里也带着几分茫然,“夏哥儿说,这叫什么‘入教宣誓词’,听着倒挺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