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代有才人出。
年轻人为虚名掀起的意气之争,那些明里暗里的较劲,往往比老一辈的较量更直接,也更不加掩饰。
吴勾打心底觉得自己这步走的很妙,且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陈横的主动挑衅,韩去病的清高自傲。
陈家那个握着明黄剑的陈横,本就不甘屈居潜龙榜第二,便是今日不出手,日后也定会寻韩去病问剑,择日不如撞日罢了。
作为西山剑冢的未来剑仙,甚至被视作当今天下年轻一代的剑道第一人,韩去病的秉性注定他明知是局,仍会主动踏进来。
吴勾这算计,甚至算不上请君入瓮,毕竟以韩去病的性子,便是不请,也会一头扎进来。
没有这份胆魄与傲气,又怎配得上潜龙榜第一的名头?
但世事总有意外。
比如那个高傲的韩去病,几日不见竟成了他人的马夫;比如车厢中那人竟能以命令的口吻对韩去病发号施令;而最令人意外、甚至瞠目结舌的,还是那人口中的“十招”。
十招?
开什么玩笑!
潜龙榜前十,皆是半步小宗师的修为。
在宗师鲜少出手的江湖,已是站在顶端的存在。
纵然个人战力有差距,也绝不可能到一方碾压、另一方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
十招便要分出胜负?
难不成,韩去病已悄然跻身三品准宗师之境?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天机阁的“狗鼻子”向来灵验。
若真有这般新闻,早就该与“魔头夏九渊玄武湖悟道重回陆地神仙”“金陵城外大周龙雀跻身天下第十”之类的消息一道,随着小报传遍大周南北了。
韩去病仍是半步三品,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先前与韩去病有过短暂交手的吴勾与宇文疾,都敏锐捕捉到了一丝不同。
韩去病不出剑时,眸中的清高依旧,看待外物的眼神却比以往温和了许多。
然而,当去病剑出鞘半寸,那眼神便骤然变得比以往更加锐利,仿佛淬了冰的锋芒,能洞穿人心。
“宇文兄,你让韩去病去问剑那魔教九公子,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本世子怎么越发看不懂了。”
吴勾说着,瞥了一眼神色发愣的宇文疾。
“愚兄也不知。”
宇文疾摇头,苦笑道,“岁家三年前便闭门谢客,近日才因比武招亲重开门庭,内部消息除非亲身到场,否则半分也透不出来。”
他说的是实话。
那日听闻太平教有意掺和岁家的比武招亲,他便动了驱虎吞狼的心思。
让剑痴韩去病去会会那位实力成迷的魔教九公子,探探底细,也好届时应对。
魔教的手段,没人敢拍着胸脯说不忌讳。
江湖上传闻,太平教九大供奉,一大半都是不到三十的年轻人,修行天赋之卓绝、境界之高深,早已不能用常理衡量。
几年前,天机阁编撰的《潜龙榜》曾收录过太平教九公子的信息。
彼时那人初出江湖,只顶着“天下第一魔头私生子”的头衔,无任何交手记录,却被直接置于“潜龙第一”的魁首之位,与如今的韩去病如出一辙。
江湖人士拿到榜单时,无不斥责天机阁,暗讽其成了魔教的附庸。
凭什么魔教随便拉出个人,就能空降榜一?
若说没有内幕,谁会信?
据说天机阁也曾为此苦恼,考虑要不要把这位出道三个月、只知与女子牵扯不清的九公子从榜单上除名。
很快,天机阁便这般做了。
倒不是因为那九公子被所谓正道人士揭了老底,验出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底色。
而是那绯闻缠身的九公子,一剑斩杀了位货真价实的小宗师——臭名昭著的“欢喜门”门主。
此獠向来以“男女双修”为幌子,实则诱拐女子当作鼎炉榨取修为。
太平教九公子也因此成了最富传奇色彩的潜龙榜魁首,只是这魁首之位坐了不到几天,便被挪到了《宗师榜》,排在第一百名,正好取代了那位欢喜门门主。
这事在当时的江湖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人人都惊叹魔门的底蕴。
但江湖总像是个忘性很大,又经常生出自我怀疑的人。
随着九公子的交手记录越来越少,江湖上又渐渐生出质疑之声。
说那欢喜门本就是邪魔外道,定是太平教为了给九公子造势,派精锐围剿后,将功劳安在了其头上。
太平教对此从不反驳。
若非前些日子金陵那边出的事,恐怕宇文疾连试探的心思都不会有。
传闻太平教排行第三的供奉“三将军”,在离水县一人剿杀了三千披甲叛军。
这消息本是神捕司与太平教合力遮掩的绝密,却还是被有心人挖了出来。
据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店主说,当日那人一杆长枪搅动风云,浑似天上魔种降世,将三千兵马屠戮殆尽。
人证物证俱在,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让人犯难的是,所有目击者都声称,那三将军是个身高九尺有余、年龄绝对不过三十的汉子。
一人屠戮三千人?
便是成名已久的十大宗师都不敢拍胸脯保证,何况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
天机阁对此一言不发,也未将“赵三元”的名字登上任何榜单——因为放哪里都不合适。
于是,江湖上便又多了个心照不宣的共识:遇到太平教的供奉,莫要以常理度之。
这才有了宇文疾借韩去病之手试探九公子的由来。
“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宇文疾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后背竟有些发寒。
他终于明白,为何韩去病的眼神在去病剑出鞘后会变得那般锐利。
那眼神,与方才从车厢边窗投来的,青衫人的惊鸿一瞥,竟有三分相似。
……
此刻,泗水城的大门被车队堵得水泄不通。城内居民虽不敢上前,却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事发之处。
“大言不惭!”
一个身着明黄色锦衣的青年拔剑而出,手腕轻抖,柄上带金穗的剑便甩出一朵剑花。
他剑尖本指向韩去病,听闻车内人言语,却微微偏了偏方向。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我与韩去病交手,轮得到尔等置喙?”
论起傲气,陈横骨子里藏着的,丝毫不输韩去病。
身为旁系出身,他能成为东林剑池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剑道天赋五十年难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