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街是泗水城最负盛名的繁华地。
比起藏在巷弄深处、满是烟火气的咸水巷,这里才真正称得上人声鼎沸。
绸缎庄的幌子在风中招展,酒楼里飘出彩衣伶人的唱词,就连挑担小贩的嗓门都比别处亮堂,叫卖声能盖过半条街的喧嚣。
街角处,一个年轻人支着小摊,模样却有些格格不入。
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头上却扣着顶半旧的儒冠。
手里摇着把乌木折扇,扇面上题着“开卷有益”四个端正小楷,旁边插着的白幡却写着“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世”,落款赫然是“六指神算”。
这般不僧不道、亦儒亦俗的打扮,但凡懂些门道的人见了,多半会在心里冒出“不伦不类”四个大字。
可摊子前,偏就围了不少人,尤其是女眷,一个个踮着脚往前凑,脸上带着几分羞赧的期待。
“姑娘,我看你这姻缘线……”
年轻人伸出右手,果然比常人多了一根细细的指节。
他指尖在那体态臃肿的女子手心上虚虚一点,笑得眉眼弯弯,“纹路虽浅,却藏着暗线,日后定能遇着位知冷知热的如意郎君,保管把你宠成掌心肉。”
被夸赞的女子,身高六尺有余,腰围怕是也差不离,笑起来时下颌的肉堆成一团,地包天的牙床格外显眼,不笑时又透着股天包地的僵硬。
可听了这话,她竟也红了脸,捂着嘴咯咯直笑,爽快地递过几枚铜钱:“先生真会说话!借您吉言!”
旁人看了,多半觉得这算命的净说些哄人开心的瞎话,可架不住这厮生得一副好皮囊。
面如冠玉,眼若朗星,哪怕道袍皱巴巴的,笑起来时那一对温情蜜意的桃花眼也能冲淡几分不伦不类。
再加上嘴甜如蜜,哪怕是假道士,生意也好得不行。
“下一位,下一位!”
年轻人收起铜钱,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带笑的眼睛,“算姻缘测祸福,不准不要钱。”
……
“这位嫂嫂,是想问家里孩子的功名,还是问问大哥的财缘?”
假算命先生眯眼打量着眼前的素衣女子。
她约莫四十出头,眼角已生出淡淡的鱼尾纹,偏偏一身清冷气质,与寻常市井妇人截然不同,想来也不会是迷信之人。
“求签。”
女人将菜篮子搁在一旁,“为我……”
她顿了顿,改口道,“为我家汉子求的。”
“求签也行,嫂嫂自取便是。”
年轻道人伸出十二根手指,捧着装满签子的竹筒。
中年女子并未细挑,随意抽了一支,不看便递过去,只问:“如何?”
“固守初心志不移,任凭风雨莫相欺。胸中自有澄明境,否极泰来祸自离。”
算命先生念出签文。
“可是好签?”
女人追问,语气中带着些许期盼。
“嫂嫂与哥哥所行之事,风险不小。”
年轻道人收敛了先前对女眷的轻佻,神色郑重起来。
“这样吗?”
女人垂眸,语气染上几分低落。
就在她提起菜篮,转身要走时,道人又补了句,“常言道祸福相依,若是坚守本心,这看似九死一生的困局,未尝不是柳暗花明的转折。”
“谢了……”
女人尽管有些失落,却还是不忘跟好心的算命先生点头。
只不过她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没将后半句听进心里。
“奇了,竟能在这小小的泗水城遇到当年的潜龙雏凤。”
年轻道人望着中年妇女远去的背影,第六根手指翘起,轻敲桌面。
“莫不是真如二先生所言,那家伙走到哪儿,就能霍霍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