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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租界惩凶赴约,曲园风起云涌

“住手!”

一声喝止响起。

说话的并非陈峥,却是常英。

常英终究是按捺不住。

他性子虽圆滑,但眼见老妇人要遭毒手。

常英还是起身,一步跨前,将老妇人护在身后。

目光如刀,盯着鬼子巡捕。

鬼子巡捕一愣,显然没料到真有华人敢出头,闻声看来。

见常英一身奉军军服,气势不俗,动作都是一顿。

举棍的巡捕缓缓放下手臂,眼神中闪过一丝忌惮。

“你是什么人?”

为首的巡捕操着生硬中文问道,语气依旧蛮横,但收敛了些。

常英没有出示证件,目光平视对方:

“鄙人常英,奉军驻津巡官。

这位阿婆年事已高,生活不易,在此摆卖也是无奈之举。

二位执行公务,我们理解,但能否通融一次,高抬贵手?

若是罚款,数额是否可酌情减免?”

他这番话,点明身份施加压力。

同时给对方留了面子,承认对方在执行公务,并提出看似合理的建议。

为首的巡捕眼神闪烁,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色。

奉系军阀在津门势力很大,与日本关系微妙。

他们这些底层巡捕也不想无故招惹麻烦。

但就此退让,又觉得失了面子。

“哼!东北军的?”

巡捕哼了一声,语气放缓,但依旧强硬,

“这里的规矩,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定下的!

她违规摆卖,证据确凿!

看在你的面子上,罚款……三十块大洋!

必须现在交!

否则,一切按规矩办!”

他从五十块降到了三十块,算是给了常英一个面子,但勒索依旧。

常英眉头微皱,知道这已经是对方在身份压力下的让步。

但三十块大洋对老妇依然是重负。

他正想继续交涉,看看能否再压价或者由自己垫付……

“八嘎!啰嗦什么!要么交钱,要么抓人!”

另一名巡捕似乎不耐烦了,见常英犹豫,以为他软弱,气焰又嚣张起来。

他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老妇人。

就在他即将碰到老妇人的瞬间。

一直安静坐着的陈峥,没有起身,甚至没有转头去看。

但拿着勺子的手腕微微一抖。

勺中的豆腐脑,化作一道褐色的残影,泼洒而出。

“啪!”

豆腐脑不偏不倚,正糊在第二名巡捕的脸上。

卤汁香菜,连同辣椒油糊了他满脸。

“啊!”

火辣辣的刺痛感让他瞬间惨叫一声,捂脸不断后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常英心中一凛,知道陈峥要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不留情面!

那名为首的巡捕又惊又怒,下意识就要去拔腰间的枪,口中大骂:

“八嘎呀路!你敢……”

“动一下,试试。”

声音在那头鬼子耳边响起。

不知何时,陈峥已经站在了那头鬼子的身侧。

两人距离极近,陈峥的左手搭在巡捕拔枪的右手腕上。

五指如钳,让鬼子感觉手腕骨几乎要碎裂,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而陈峥的右手,则握着一把枪。

枪口冰冷,抵在了那头鬼子的太阳穴上!

这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快得超乎常人反应。

捂着脸惨叫的鬼子僵住了,常英屏住了呼吸。

一旁的棚户下,那几个原本埋头吃食的苦力和小职员,全都僵住了。

夹着油条的手悬在半空,张开的嘴巴忘了合拢。

眼珠瞪得溜圆,盯着枪口与太阳穴接触的一点。

路边,几个刚巧路过的行人,脚步一停,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手一松,菜篮掉在地上。

萝卜青菜滚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捂嘴,脸色煞白。

两个穿着长衫,像是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互相看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下意识地往墙根缩了缩,生怕被殃及。

那对摊主夫妇,男人手里的面团掉进了面盆,溅起些许面粉。

女人更是双腿一软,要不是扶着灶台,几乎要瘫下去。

他们在租界边缘摆摊,见多了鬼子巡捕欺压同胞,向来是赔尽笑脸,破财免灾。

何曾见过有人敢如此硬碰硬,还是直接动枪顶头!

这年轻后生,穿的不过是寻常青衫,怎么有泼天的胆子?

老妇人和她孙子也忘了哭,呆愣愣地看着挡在身前的青衫背影。

男孩眼睛里还噙着泪,却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我……我的老天爷……”

一个苦力模样的汉子喉咙滚动,呢喃道,“他……他敢对东洋巡捕动枪……”

旁边一个稍微年长些的,扯了他一下,声音压得极低,颤抖道:

“嘘!噤声!不要命啦!看看就好……这、这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啊!”

“可是……可是这帮鬼子也太欺负人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小职员,拳头紧握,脸上既有恐惧,又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那阿婆都快被他们打死了!这月清洁费、治安费、摆摊费……

名目多得记不清,咱们华人在这租界讨口饭吃,容易吗?

层层盘剥,比老城区狠十倍!”

“谁说不是呢!”

苦力接口道,苦涩道,“进了这租界,以为能赚几个洋钿,结果呢?

洋人老爷的税,东洋巡捕的费,还有那些混混的孝敬……落到自己手里,还能剩几个大子儿?

稍有不慎,就是人财两空!

前街卖梨的阿炳,不就是因为没及时交钱,被他们打断了一条腿,梨车也砸了……”

“唉……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年长的叹道,

“连那些在租界武行里混饭吃的爷们,平日里看着威风。

可见了这帮真鬼子,不也得赔着笑脸,绕着走?

谁敢真动手?

那是要惹大麻烦的!”

声音此起彼伏,陈峥毫不理会,目光平静,看着被他制住的巡捕。

松开左手,从怀中掏出几块大洋,在指间把玩。

“钱,在这里。”

他微微歪头,凑近那头鬼子的耳朵,好奇问道:

“现在,你告诉我,这罚款……还要不要交?”

枪口的冰冷好似深入脑髓。

手腕上的剧痛依旧,让这头鬼子浑身僵硬,冷汗流下。

他看着陈峥那双平静的眸子,毫不怀疑对方下一秒就会扣动扳机。

另一名巡捂着脸,透过指缝看到这一幕,也吓得不敢动弹。

常英心中震撼,他知道陈峥手段厉害,却没料到是对方果决狠辣。

完全无视租界的规则和可能引发的后果。

他立刻警惕地扫视四周,拔出了枪,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其他巡捕。

陈峥等了两秒,见对方没有回应,抵着太阳穴的枪口又用力了几分。

语气依旧平淡:“嗯?问你话呢。”

那头鬼子一个激灵,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不……不交了!不交了!太君……不,好汉饶命!饶命啊!”

“哦。”陈峥应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紧接着,陈峥冷声道:“滚!”

两头鬼子连滚带爬地离开,脸上充满了恐惧,哪里还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静。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紧接着,那年轻人随手将几块大洋抛给还瘫坐在地的老妇人。

语气平淡地对穿军装的同伴道:

“走吧,看来这里的早点是吃不成了。”

直到青衫年轻人和军装男子转身上了汽车,引擎声响起,驶离了街口。

棚户内外的人们回过神来。

“嘶……”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了不得!真真了不得!”

那名年轻小职员激动得脸泛红光,拳头用力砸在掌心,

“这位小哥……是条真汉子!硬是要得!”

“我的娘诶……真把东洋巡捕给镇住了?

用枪指着脑袋问还要不要钱?

我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

苦力汉子不敢相信,揉着眼睛。

年长的那个看着汽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既有敬佩,也有忧虑:

“是条好汉,可是……这祸也闯大了!在东洋人的地盘上动了枪,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只怕后患无穷啊……”

老妇人的手不断颤抖,她捡起地上的银元,紧紧攥在手心,拉着孙子,朝着汽车离开的方向就要磕头。

却被常英摇下车窗,飘来的一个眼神制止。

她只好嘴里不住地念叨:“恩人……谢谢恩人……”

摊主夫妇回过神来,看着一片狼藉的街面。

男人喃喃道:“快,收摊!今天不做生意了!这地界……怕是要起风浪了!”

女人慌不迭地点头,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

看客们议论纷纷,脸上表情各异,惊惧佩服,担忧畅快。

他们这些在租界底层挣扎求生的华人,平日里受尽了窝囊气。

今日乍见有人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反抗。

并且成功了,那种压抑许久的情感被触动了。

既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又为出手的年轻人揪心。

毕竟,能在这里让东洋鬼子低头认怂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这位青衫小哥,究竟是什么来头?

难道就不怕东洋人事后的疯狂报复吗?

种种疑问和震撼,在这些看客心中浮起。

然而,没等他们理清头绪,那辆汽车便驶离了街口,转上稍宽些的马路。

车窗外,租界的景象闪过。

齐整的柏油路,两旁栽着洋槐。

一栋栋样式各异的洋楼公寓,偶尔夹杂教堂。

不时有电车叮叮当当驶过。

这与方才棚户摊档前的挣扎求生,仿佛是两个世界。

陈峥靠在后座,将那把短枪随意插回腰间。

目光投向窗外,那些光鲜的楼宇,悠闲的行人,并未在他眼中留下多少。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道:

“常大哥,像刚才那样的事……在租界里,很常见?”

陈峥以前在镇远武馆当门房,见过不少洋人欺压华人的事情,但明目张胆勒索的,还是头一回。

常英双手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闻言,嘴角扯出一丝苦涩。

他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悠长。

“常见?”

常英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陈老弟,你这么问,想必是以前见的少了。

你以前主要活动在老城区。

在老城区里,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府有官府的体面,就算有欺压。

大多还蒙着一层布。

可这租界……”

他顿了顿,车速也放慢了些。

“这么说吧,这租界,尤其是东洋人的地界。

还有旁边法租界、英租界,它们像是津门这块肉上的几块漂亮膏药。

看着光洁,底下却是脓血。

刚才那等事,不是常见,是天天有,时时发生。

只不过,形式不同罢了。”

陈峥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眸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一个被印度阿三驱赶的小贩身上。

常英继续道:“咱们华人,为何明知租界是虎狼窝,还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无非是为了一个字,利。”

“首先,是安全。”

常英伸出根手指,

“老城区,这些年你是知道的,各个帮派,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没个消停。

城头变幻大王旗,老百姓就是那旗杆下的泥。

可租界不同,洋人的枪炮厉害,各方势力再怎么闹,一般不敢轻易打进租界来。

这就成了桃花源。

当然,是对有钱有势的,和能在里头找到活路的人来说。”

“其次,是机会。”

第二根手指伸出,

“租界里洋行、工厂、码头、货栈,遍地是挣钱的门路。

新奇的洋货,紧俏的土产,金融汇兑,消息灵通。

在这里,只要肯卖力气,或者有点门路头脑,挣的钱往往比在老城区多。

哪怕是在街上拉黄包车,遇到阔绰的洋主顾,赏钱也丰厚些。”

“再有,就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体面了。”

常英略带嘲讽道:“住进租界的公寓,用电灯,喝自来水,坐电车,送孩子上洋学堂。

甚至只是日常穿着打扮学着洋派,在许多人眼里,那就是上等人的做派。

是脱离了老城区的‘土’。”

陈峥静静听着,插了一句:“好处听着不少。那代价呢?”

“代价?”

常英哼了一声,

“代价就是得把腰弯得更低,还要舍得脸皮!

首先,你想在租界里合法待着,就得有派司,有居住证。

办这些证,要钱,要保人,层层盘剥。

进了租界,开店有店捐,摆摊有地皮钱,拉车有车捐.

就连在街上走路,保不齐哪个巡捕看你不顺眼,就能给你安个妨碍交通,形迹可疑的罪名,敲诈一笔。”

“方才你也见了,鬼子开口就是五十块大洋。

这可不是特例。

租界的巡捕房,华捕还好些,那些洋巡捕。

尤其是东洋巡捕,对待华人,手段最是狠辣。

动不动就是打骂勒索,随便抓人进去,不榨干油水别想出来。

所谓的‘规矩’,那是保护洋人的。

对华人,用的还是那套‘治’的法子。”

“而且,这欺压不止来自巡捕。”

“租界里帮派林立,各路码头好汉,势力盘根错节。

他们与巡捕房往往互通声气,共同鱼肉百姓。

商家要交保护费,摊贩要受地头蛇管辖。

工人在工厂被工头克扣工钱,求助无门。

这里是‘国中之国’,洋人是皇帝,买办是大臣,巡捕和帮会是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