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份礼物就显得有分寸且符合身份。
既不贵重得让人难以接受,又投其所好。
陈峥道谢接过:“让二姐破费了,这书和茶叶正好,多谢想着。”
黄九在一旁搓着手笑:“阿峥,壮哥,你们这伙食可以啊!
天宝楼的酱货?狗不理?这日子是真过起来了!”天宝楼,津门老城区有名的酒楼。
他说着从腰间摸出个油纸包,
“正好!来的时候,买了点大麻花,还有耳朵眼的炸糕,都还酥着呢,添个嚼头!”
众人笑着落座。
三弟陈闲给每人倒上茶水,茶香很快在院中弥漫开来。
黄芷兰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推了推眼镜。
语气似乎更郑重了些:
“阿峥,如今看来确是今非昔比。
能在这南市立足,非比寻常。
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是专心武事,还是另有营生?”
这次的试探,因宅院和伙食,更添了几分重量。
她需要重新评估陈峥的价值。
陈峥拿起一个包子,请客人用。
自己才掰开一个,热气腾腾:
“主要还是跟着师父练拳。脚行里的事,也刚起步。这世道,多份本事,多条路走。”
黄芷兰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肉皮冻,动作斯文:
“是啊。有的人寻活路,是为一己温饱;有的人,则是见不得更多人无路可走。
当然无论是哪条路,无非都是想凿开一条生路。
只是这凿子,有时不免要磕碰到坚硬的石头,甚至……沾上尘埃。”
她的话依旧含蓄。
陈峥慢慢嚼着包子,馅料鲜美。
他沉吟道:“石头硬,就得有更硬的凿子。
若自个儿的凿子不够硬,或许就得寻些同样想凿石头的人,一起用力。
至于尘埃……既然决心要凿,总不能怕沾身。”
黄芷兰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
陈峥是在和她打太极,还是真的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思量片刻,她不再深入,转而谈起学校里的趣事,以及一些不着边际的时事新闻。
黄玉兰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偷偷看一眼陈壮。
见他胃口很好,想来伤势恢复了。
脸上便露出一点安心的笑意。
她带来的鸭梨和大梨糕,被陈闲拿去厨房放好,那份实在的关切却留了下来。
黄九则大快朵颐,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夸赞着菜色。
又说起街面上的新闻,气氛活跃不少。
夜色渐深,酒足饭饱,杯盘狼藉。
檐下的灯笼光线昏黄,将人影拉得悠长。
黄九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一眼瞥见旁边同样吃饱了有些无所事事的陈闲。
半大小子精力旺盛,眼珠一转,跳起来招呼:
“小闲,吃饱了别干坐着,来,过两招!九哥教你两手漂亮的!”
陈闲先是怯生生看了一眼二哥陈峥。
见陈峥微微颔首,这才有了底气,嘴上却不服软:“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两个半大小子立刻在院里那棵老树下腾挪开。
嘻嘻哈哈地比划起来,拳脚没什么章法,就是平常的大闹。
陈壮看着他们,憨厚地咧嘴直笑。
目光不经意间,就落在了身旁的黄玉兰身上。
黄玉兰正微微侧头看着打闹的两人,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灯光柔和了眉眼间常带的疲态。
陈壮看得有些发怔,下意识地往她那边挪了挪凳子。
声音压得低低的,看起来是笨拙的关切:
“玉兰妹子,在厂里……最近还顺当不?没人再寻麻烦吧?”
两人因而结缘,便是因为之前有人寻黄玉兰的麻烦,陈壮替她解了围。
黄玉兰闻声回首,面上不由一热。
灯光下,陈壮的眼神关切而专注,让她心头微微一暖。
黄玉兰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顺当……哪能真顺当呢。”
她捏着衣角,那上面还有纱厂里沾上的细碎棉絮,
“厂里最近……又裁了一拨人。
说是生意清淡,用不了那许多工了。
留下的,活儿却添了不少,机器转得比从前更快。
监工的眼睛盯得也更紧,稍慢些便要挨骂。”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哽咽,却又强自压了下去:
“工钱……更是难指望。
这个月又只发了一半,说是下个月一并补上。
可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工友们私下里都愁,房租、嚼谷,哪一样能欠能等?
二妹她……她听说了,说是这么忍气吞声不是法子,劝我们……索性罢了工,争个道理。”
说到这儿,她抬起眼,眼中满是惶惑,看向陈壮。
仿佛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壮子兄弟,你说……这罢工商量,是能轻易做的么?我们心里都怕得很。
不做,这日子眼看要过不下去;做了,万一……万一厂里干脆把我们都开了,可怎么好?”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头也渐渐垂了下去。
陈壮听着黄玉兰的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了。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那双常年搬扛重物,而粗糙结茧的手,在膝头上搓了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