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九引着两位姐姐,在一扇颇为气派的黑漆木门前站定了脚步。
门上的铜环擦得锃亮,映着薄暮天光。
“是这儿了,没错。”
黄九咂了咂嘴,虽是第二回上门,眼里仍旧掩不住那点羡慕的神气。
他抬手叩响门环。
一旁的二姐黄芷兰心下嘀咕。
区区黑擂赢来的二百块大洋,就赁得下南市这样阔气的院子?
陈家这是走了什么大运?
“吱呀!”
门开了,陈峥一身青黑长衫立在门内。
衣裳是半新的,却浆洗得挺括,衬得人身量挺拔。
他眼神沉静,见了来人便侧身让客:“九哥,玉兰姐,芷兰姐,快请进来。”
黄家姐妹迈过高高的门槛,才踏入院中,便不由得怔了一怔。
这院子宽敞豁亮,青砖墁地,扫得干干净净。
正面三间出廊带檐的正房,东西两厢齐整。
虽不是雕梁画栋,却用的好木料,窗棂明净。
檐下悬了两盏灯笼,已然点亮,昏黄的光晕染开来。
院角一株老树枝叶繁茂,绿意正浓。
这等光景,莫说比西沽那边,挤挤挨挨、污水横流的窝棚区强出百倍。
便是比黄家住的嘈杂小胡同里的院舍,也大了不止一半,更显齐整肃静。
大姐黄玉兰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提着的那个小网兜。
里头是才称的二斤果子。
她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眼神里不由地掠过一丝惶惑。
脚步都迟疑了,低声喃喃道:“这……峥子,你们家这是……”
黄芷兰扶了扶圆框眼镜,目光疾速扫过院落的格局。
又在陈峥脸上转了一转。
她眼底闪过一丝惊疑,却很快压了下去,只语气平稳地说道:
“阿峥,府上真是……别有洞天。”
她略顿一顿,“看来近日是有了不错的际遇。”
她心下暗忖。
陈峥不过入了脚行,拜了个师父,短短时日竟然能搬进这等宅院?
绝非寻常。
丁师父一个学堂教习,恐怕也没这么阔绰的手笔。
这背后,怕是另有文章。
黄九则早按捺不住,在旁一拍大腿,扬声便道:
“二姐!大姐!我来前怎么说的?
阿峥素日不声不响,却是暗地里憋着宝呢!
这回可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眼下你们可算信了我吧?”
陈峥将黄家三人的神色,瞧在眼里,只是唇角微扬,浮起一抹客气的笑容。
他也不打算解释怎么得了那笔横财,只是轻描淡写道:
“师父他老人家帮衬,替我在南市边上寻了这么个落脚的地方。
比先头那个窝棚略宽敞些,图的就是个清静。
别站着,快请院里坐。”
正说着,陈壮已闻声打正房里走了出来。
他换了身干净挺括的蓝布裤褂,头发拿桂花油抿得一丝不乱。
脸上也透出红润光泽,再不是窝棚里那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了。
三弟陈闲缩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瞅着黄家三人,仍带几分怯生生的局促。
“玉兰妹子,小九,二姑娘!快,院里坐,院里坐!”
陈壮声若洪钟,言语间是掩不住的欢喜。
目光先是在黄玉兰脸上停了停,眼底一亮。
继而瞧见她身旁的黄芷兰与活泼泼的黄九。
又热情地摆手相让。
院中廊下已经摆开了八仙桌,几条长凳。
桌面上摆了好几个碟子。
一碟酱肉,油光锃亮,切片整齐,像是附近天宝楼的酱肘花。
一碟肉皮冻,红白相间,颤巍巍的。
一碟油炸开花豆,一碟拌了香油的萝卜皮。
中间还放着一大盘金黄油亮的锅塌里脊。
旁边配着一碟热气腾腾的包子。
虽不算极致奢华,但在这年头,已是极体面的待客伙食了。
黄玉兰看着这一桌菜,更是手足无措。
她带来的礼物显得有些轻薄。
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犹豫片刻,还是将手里那个小网兜递过去。
网兜里是几个黄澄澄的大鸭梨,声音细弱:
“壮子兄弟,峥子……也没啥好东西……就……就买了几个泊镇鸭梨,
给你们兄弟润润嗓子……还有,路上称了点‘大梨糕’,图个吉利,甜甜蜜蜜……”
大梨糕是津门孩子喜欢的零嘴,用糖稀做成,酥脆甜腻。
陈壮连忙接过,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玉兰妹子,你看你……总是这么客气……这……这太破费了……”
他知道黄家大姐在纱厂里,攒点钱不容易。
二姐黄芷兰也取出一个小包裹。
这包裹是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方方正正。
她递向陈峥,语气从容了些:
“初次登门,一点小意思。”
“是新书局里淘到的一本闲书,讲些强身健体的粗浅法门,想着陈峥兄弟习武,或可翻翻解闷。”
“另有一小包‘正兴德’的高末儿,虽非名品,但也算津门老字号,聊助谈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