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咱们还是出去寻个小店儿歇脚吧?”
小店儿,顾名思义,就是穷苦人落脚的去处。
大通铺,破被褥,按炕收钱。
做小买卖的、打短工的、赶路贩货的,都挤在这一处。
“实在不成,锅伙也使得。”陈闲又低声补了一句。
锅伙是津门本地的特色,说起来算不得什么旅馆,倒更像是一处杂合院儿。
扛大个儿的、拉胶皮的、做零工的,十来个汉子合租一间房。
屋里就一盘大炕、一口烧水做饭的大铁锅。
众人合伙使这一口锅,这才有了“锅伙”的名。
陈闲心里揪得紧。
人命就一条,他真怕二哥陈峥出什么事。
眼下大哥的热刚退,人还虚着。
要是二哥再有个闪失,他不敢往下想。
他是恨吴德。
那姓吴的隔三差五来收保护费,嘴脸可恶。
可再恨,也不能拿二哥的安危去抵。
他抬头瞅着陈峥。
陈峥没转头,只拿眼瞅着黄九:“上这儿来的,不单是为租房子吧?”
黄九见他心里似乎有了底,便也不再瞒着。
直说道:“唉,多是些穷苦人,遭了灾,又不愿离乡背井,还指望在津门混口饭吃。”
“租房子、买房子的自然少,十有八九,都是想来住小店儿、小客栈的。”
三弟陈闲一听,心头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妙。
“九哥,照你这意思,咱们要想住店,还得看脚行的脸色?”他开口问道。
黄九摇摇头,低声道:“说准点儿,是看他吴德的脸色。
今儿个是他当值,没有脚行批的条子,就算最贱的锅伙,也没人敢收你。”
“这……这叫什么话!”
陈闲喃喃,脸上透出几分不信,“住店还要经他批条?我们还要看他的脸色?哪来的规矩!”
陈峥没接三弟的话。
方才一路走来,见街边的电灯越来越亮,可心里却觉得老百姓头顶上的天,越来越黑。
瞧见那排长队的穷苦人,他心里就嘀咕。
这么多人,哪都是租得起房的?
再一看沿路的车店、骡马店、客店,家家大门紧闭。
他其实已猜着了几分,只是没想到,脚行竟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连批条子这等事都搬出来了。
他们哪儿来这么大权力?
黄九叹了口气,压低嗓门说道:“这年头不一样喽。
眼下津门正严抓乱党,听说是脚行有人在码头工人里头揪出几个‘乱党’,借这由头巴结上了督军。”
“吴德那小子就出了个馊主意。
但凡住店,哪怕是锅伙,也得来脚行批条报备。
不然,一律按乱党论处!”
陈峥眼睛微微眯起:“单凭一个脚行,恐怕没这胆子吧?”
“嘿,你看得明白!”
黄九连忙摆手,示意他低声,
“脚行一家自然不成,可这回是督军放话,联合青帮、商会、脚行,三家凑了个‘保安委员会’。”
“这委员会,名头可大着哩!”
黄九来得早,四下打听过,这时候一五一十地告诉陈峥。
陈峥心中了然,开口道:“我当是怎么回事,闹了半天,脚行就是个跑腿卖力气的。”
“嘘……小声点!”
黄九慌忙捂他的嘴,左右瞧瞧没人留意,才接着说:
“可不就像你说的?脚行看着威风,其实就是干脏活的。
真正捞油水的,是青帮、商会,还有督军府那几位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