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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灵瞳辨药救兄急,雨夜旧怨叩门来

雨下得正紧,桥上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

陈闲立在桥头,远远瞧见两人撑伞行来。

左边那人短打打扮,身形高瘦,步子迈得稳当。

右边是个黝黑汉子,执一柄油纸伞。

待那二人行至百步远近,陈闲眯眼细看,心里咯噔一下。

左边的,就是二哥陈峥!

他不敢信,抬手揉了揉眼。

及至那二人又近了些,约莫五十步光景,陈闲方才确定真是二哥。

他心头一热,慌忙挥手喊道:“二哥!二哥!”

他急着要告诉身旁的大哥,才扭头,却见大哥身子一软,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旁边的黄叔也瞧见了,顾不得和远处的儿子黄九招呼,抢上前就要扶。

忽然一阵风过,又急又热。

黄叔被这风逼得倒退几步,心下骇然:好猛的阳气!

再看时,陈壮已然被人扶住。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方才还在五十步开外的陈峥。

陈闲吓了一跳,怔怔地望着二哥。

只见陈峥面色凝重,低头查看大哥情形,手放在大哥的额头上。

三人之中,最震惊的还是黄九。

他方才正同陈峥说话,一错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再抬头时,陈峥已在五十步外扶住了陈壮。

“这……”黄九张了张嘴,连忙跑过来,心里嘀咕。

不是说还曾练出明劲么?

这样的身手,怎么是寻常人?

陈峥却不管这些,只侧过脸向身旁的三弟问道:“阿弟,昨晚大哥回来时,可有什么异样?”

说话间,他已扶稳了陈壮,手指掐在他鼻下的人中穴上,力道不轻不重。

三弟陈闲凑上前来,眉头蹙着,一张脸上全是忧惧。

他想了想,回道:“昨夜大雨,大哥冒雨跑回来,我瞅见他肩膀不大得劲,像是伤了。

方才我爬到他肩上时,也觉得他身子发僵。”

陈闲说着,脸上懊丧。

旁边的黄叔插嘴道:“昨晚上我便瞧出阿壮肩膀伤啦,只是他使眼色止住我不叫说。

说是怕阿弟听着瞎担心。

他还硬要在这儿等你,怕是雨里来回一趟,又惹上风寒了。”

陈峥点点头。

情况与黄叔说的大差不差,只是更重了些。

大哥已烧得浑身滚烫。

他解了大哥身上的蓑衣,眼光一扫。

果然,肩膀处缠着布条,绷带上还渗着血水,显是淋雨泡发了。

加上这一场高烧,不容轻慢。

陈峥心头一紧,却先伸手挡开三弟的目光,不叫他多看。

随即抬头,朝陈闲挤出个笑。

三弟见他笑了,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才稍稍定下来。

陈峥一弯腰,将大哥背到身上,反手揉了揉三弟的脑袋瓜:

“别怕,有二哥在。大哥也会没事的。咱这就去寻郎中。”

话音未落。

黄九已将手中的油纸伞递过来,陈峥也不推辞,顺手接了。

一旁的黄叔瞧着,不由得怔了一怔,朝自家儿子瞥了一眼。

他心下明白,这小子能平安回来,十成十是倚仗阿峥出手。

黄叔咳了一声,声音沙沙地说道:“阿峥,西沽那一带……水太深了。

如今几家药铺早关门了,没人敢开张。”

他略顿一顿,又补道:“你若想寻郎中,只得往南市地势高的那块去,找亮灯的地方。”

陈峥点点头,只道:“晓得了。”

黄九立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眉头锁得紧。

陈峥看他一眼,开口道:“送你爹回吧,他淋了一夜雨,别再受了寒。”

黄九这才应声道:“哎!那……阿峥你路上仔细些,瞧完病,就赶紧背大哥来我家住!”

他虽是素日没心没肺,可先前马三娘嚷嚷的话,他也听进去了,陈峥家屋子塌了。

陈峥略微一愣,朝黄九看了一眼,随即点头。

转身撑开伞,迈步朝南市走去。

陈闲小跑跟在二哥身后。

桥底下,电灯泡忽明忽暗。

黄九望着陈峥背影消失在雨雾里,心里沉沉地坠了一下。

他觉得这兄弟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肩上却压着太多事。

虽说这几日不见,仿佛变了个人,可到底还得一步一步往前走,连歇也不敢歇。

“咳咳!”

“还看?人影都没了。”

黄叔把自个头顶的草帽,摁到儿子黄九头上,眯眼打量:“说说,怎么回来的?”

“就这么回来的呗,您儿子福大命大——”

话没说完,黄叔啐了一口:

“呸!要不是你老子我早年学过些旁门左道,你小子早躺乱坟岗了,明白不?”

“一天天钻钱眼里去了是吧?”

“买命钱!那玩意是能随便伸手的?!”

他说着说着嗓音就哽住了,伸手拧黄九的耳朵。

黄九不敢躲,硬生生受着,脖颈挺得直直的。

“爹!我哪儿懂这个?您自己把那套玩意捂得严严实实,又不传我!”

“术能随便练?”黄叔压低声,松了手,“没根骨的人练了,就是烧命!”

“行行行,我不练总成了吧?就学家里那套三招长拳,够用了!”

黄九撇撇嘴,甩了甩手。

黄叔没理会他那副腔调,只死死盯着他眼睛:

“你跟老子掏心窝说,这次能回来……是不是靠阿峥?”

黄九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和陈峥光屁股玩到大,如今是过命的交情。

有些事,阿峥虽没说,但他心里清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嚷嚷就是自找麻烦。

可问话的是他亲爹。

他只能这么僵着。

黄叔心里有数了。

“往后多跟阿峥走动。人家救了你的命,这情分,咱黄家得还。”

父子俩迈开步,蹚过水洼,往家里赶。雨点砸在布褂上,啪嗒作响。

“您儿子我不傻,刚才不也说了嘛,等阿峥给壮哥请完郎中,就喊他来家住几天?”

“咋,爹您不乐意?”

黄叔摇头:

“不是不乐意。是老陈家那三个小子,个个心里清楚。

凡事靠自己,自个才靠得住。

寄人篱下的事,他们不干。”

“啊?可他家房子塌了,不住咱这,能住哪儿?”

“南市是老城里地势最高的地段,那里有的是院子。”

“爹您刚才是故意的?”

“总算还没傻透。”

“不行!这暴雨天的,有院子卖也是天价!我去找他!”

黄九扭头就要走。

“急什么!”黄叔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过去,

“拿去,给阿峥的谢礼。人家救了你条命。”

“爹,您不懂我跟阿峥的交情!”

“一码归一码,亲兄弟,明算账。”

“得,听您的。”黄九捏了捏纸包,“里头是啥?咱家那三招长拳?”

“你整天惦记的那套左术。”

“啥?您不是说这玩意烧命吗?还给阿峥?”

“阿峥阳气旺,应该行。”

黄九愣在原地,还没回神,黄叔已经摆摆手,连声催他:“快去,别误了事!”

黄九攥紧油纸包,一扭头,拔腿便往南市跑去。

再说陈峥这头。

他背上驮着大哥陈壮,一只手兜住大哥的腿弯,另一只手撑着把油纸伞。

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四下里浑水横流,好些地方积了齐膝的深洼。

陈闲年纪小,不敢乱踏,只紧盯着二哥的脚跟,他踩哪儿,自己就踩哪儿。

怪的是,陈峥像是早勘过路,总能在茫茫水色中寻到硬地。

一步步绕开那些打旋的暗坑。

“二哥……”陈闲微微喘气,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

陈峥头也没回道:“屋塌了,是吧?”

“啊?二哥,你……你咋知道的?”

陈峥只点点头,伞沿雨水成串滴落。

陈闲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嗫嚅:“那……咱以后没家了?”

陈峥空出托着腿弯的那只手,胡撸了一把小弟的脑壳:

“尽说丧气话!有二哥在,能叫你们睡大街?

老话讲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咱不光要治大哥的病,还要换处敞亮院子!”

“真……真的?”陈闲抬头,眼睛里倏地闪出点亮光。

“二哥啥时候骗过你?”

陈闲抿紧了嘴没吭声。

在他想来,二哥能平安回来,已是老天开眼。

往后日子,只要哥仨在一块,能把大哥的病治好,就算睡大街上,他也认。

一路过去,尽是灾后的狼藉。

碎砖乱瓦泡在水里,好些老百姓蜷在半塌的墙根下,死活不肯挪窝。

租界里的洋大人、阔老爷们,若是在此,大约觉得这帮穷鬼愚不可及。

墙要是再塌下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破屋烂瓦,是这些拉洋车、扛大包、穷了半辈子的人。

一块块大洋攒出来的指望。

一场大雨,说冲就冲没了,你让他们往哪儿走?

更有那黑心奸商,专趁这种时候发昧心财。

兄弟俩走过一家门面光鲜的药铺,青砖门脸,门口堵着好几拨人。

一个穿着短褂的汉子,跪在积水里,不住磕头:

“掌柜的,行行好,赊一剂药吧!娃烧得直说胡话,熬不过去了……”

店里伙计穿着干净的蓝布长褂,嫌弃地挥手道:

“去去去!没钱瞧什么病?当这儿是善堂啊?快滚,别脏了门槛!”

汉子还在哀求,伙计抬脚作势要踹。

旁边还有个老太太,从怀里摸出个布包,一层层揭开,露出几枚大洋,哀声道:

“小哥,就照这点钱抓点药渣也行啊……”

伙计鼻孔里哼了一声,看也不看。

陈闲下意识攥紧了怀里包袱。

里头有十几块大洋,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他的手心渗出汗来,心里打鼓:这钱,够吗?

陈峥收回目光,朝身旁的阿弟一摆手,低声道:“跟紧点,走这边。”

两人拐进一条窄巷。

青砖墙根泛潮,缝隙里挤着绿苔。

越往深处走,人气越淡。

阿弟四下张望,忍不住扯了扯陈峥的衣角:“二哥,这路你没记差吧?”

陈峥没立即答话,嘴角略略一扬,眼里清光微动。

他想起上回老丁带他来时,自己也问过差不多的话。

巷子窄而深,拐了两个弯,一股淡淡的药气漫过来。

眸术运转,循着味找去,果然见一块旧匾,济生堂。

门面很窄,前头却挤满了人。

多是穷苦人,蹲坐在石阶上,有的咳嗽,有的拿草纸捂着额,静静候着。

不比街心那家气派的药铺,这边没有玻璃柜台,也没有大声吆喝的伙计。

只有两三个伙计低头抓药、包药,脚步急却不出声。

一个年轻伙计抬头瞧见他们,微微点头,手里还没停,只说:“里边请。”

陈峥将大哥往上托了托,侧身挤进去。

阿弟跟在后头,忍不住小声嘀咕:

“都是药铺,街心那家亮堂得很,这边又偏又旧……可好像不一样。”

陈峥没回头,只低声回了一句:

“亲不亲,看人,不看铺。”

陈峥一边说着,一边唤出道书。

他凝神细看,眸中似有金光流转。

原来是“明境止水瞳”变成了“灵枢金瞳”。

书上墨迹渐显,一笔一画好似活的:

【明境止水瞳】→【灵枢金瞳】

【灵枢金瞳:察异气,观气血,有夜视之能。

金气锐利,可析病源;水气绵柔,善辨药性。

金水相济,化生灵枢,遂使药石效力倍增】

陈峥心下转念:“这便能看见病气与药气了么?”

他不言语,只侧过脸去望伏在他背上昏睡的大哥。

大哥呼吸沉重,额头上凝着一团乌黑气,沉沉压下,宛如墨汁滴入清水,滞重不散。

“这便是病气罢……”陈峥暗自心想。

他再抬眼看向面前那排药柜。

抽屉三排九列,每只上都贴着泛黄纸条,写着药名。

有点点青光自屉缝透出,或浓或淡,如夜中流萤,是药气外显。

陈峥不觉走近两步,细细感受下,觉得青光沁润,微凉如玉。

他回头又望大哥额间那抹黑气,眉头渐渐锁紧。

“这是怎的了?”

柜台前,那位戴着眼镜的老先生,瞧见陈峥背着人进来,开口问道。

陈峥将肩上的人小心卸下,阿弟赶忙用身子撑住。

台上的烛焰跳了一跳,照见大哥灰败的脸色。

“我大哥,”陈峥声音发紧,“受了风寒,伤口还化脓了。”

老先生探身看了看伤处,眉头渐渐拧起。

他朝门外努努嘴,压低了声:

“瞧见没?门口十个人里,有八个是这种症候。”

又指了指空了大半的药柜,“茯苓、连翘早就断了货,黄连只剩些碎末子。”

闻言,阿弟的双手用力攥紧了拳头。

“不过……”老先生转身拉开抽屉,取出个粗纸包,

“我让伙计跑了三家相熟的药铺,凑出这些金银花。”

纸包摊开,里头是蔫黄的花瓣,掺着些碎梗,“药性差些,总比没有强。”

陈峥盯着柜台上的那点药草,眉头微拧。

药草上的青光药气淡得几乎瞧不见,他心里明白,这点药,治不了大哥的病。

身旁的长条凳上,大哥陈壮半倚着墙,呼吸一声重过一声。

陈峥心里发急。

既然寻常治风寒的药材不管用,那就只能自己配伍,君、臣、佐、使。

再搭几味类似的药材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