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烈的心跳得厉害。
他看著那两人狼狈地跪在地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种感觉,与其说是解气,更像是一种……解脱。
因为,这两个名字,在北境的军中,已不知压了多少忠勇之士。
而今,天命昭示。
是他们该还债的时候了。
蒙尚元神情冷峻,眼神一沉。
“来人。”
帐外两名禁军侍卫立刻入內,手持长刀,鎧甲冷光如水。
那是禁军。
天子亲卫。
他们一进帐,空气立刻冷了几分。
梁敬宗双手死死抓住地面,声音破裂:
“不!不!陛下!我——我有功劳!我镇守北关三载,血战无数!我、我没有功也有苦啊!陛下不能——”
他话未尽。
萧寧只是淡淡一抬手。
“无须多言。”
声音不高,却让一切都止住了。
那是皇命。
不可违。
蒙尚元的手一抬。
两名禁军迈步上前。
“动手。”
长刀出鞘,寒光一闪。
空气中一声短促的“嘶”声,似风断。
“陛下——!”
梁敬宗的惊呼还未出口,便被鲜血吞没。
他眼中的恐惧,定格在那一刻。
头颅坠地,滚了数尺,停在火光前。
杜崇武整个人瘫倒在地,浑身颤抖如筛糠。
他瞳孔放大,泪与汗混成一片。
他想逃。
可两名禁军已经逼近。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他嘶吼著,整个人几乎要爬出帐门。
然而,刀光再闪。
一声闷响。
血,在地上炸开。
火光下,尘土与血气混成一股铁腥味,直衝喉间。
帐中死寂。
无人敢言。
无人敢动。
只有火焰在跳,照著那两具尸体,照著那年轻帝王的神情。
萧寧站在原地,眼神冷漠。
他未喜,未怒。
只是那份平静,叫人不敢直视。
他缓缓抬头。
“北境將士听令——”
他声音沉稳,清晰如钟。
“此地军务,由蒙尚元暂代主帅。
昔日之令,作废。”
眾人齐声应道,声音嘶哑,却震彻夜空。
“遵旨——!”
帐外风声再起,捲起血腥与灰尘,掠过火焰。
火光摇曳之间,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明白:
北境——换了天。
从今夜起,他们的主帅,不再是任何將军。
是那立於火光中的人。
那位少年天子,亲临战地,以一令平军心。
以一刀正军纪。
血与火的气息里,所有人都伏首,心中惶惧,却又前所未有的安定。
因为他们知道,
这才是帝王。
火焰燃得更旺了。
风从帐口掠进,吹起血腥的气息,也將那地面上未乾的血线吹得微微晃动。
梁敬宗与杜崇武的尸体横陈在火光之中,盔甲反著光,宛若两块被熔化的铁。
空气中,仍瀰漫著死亡的冷意。
无人出声。
无人敢抬头。
萧寧立在中央,整个人似被那团火照得更高更峻,眼神冷静,面色如冰。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那两具尸首一眼,眸中没有半分波澜。
那一刻,他的身影在所有人眼里,都像一尊冷铁雕成的神像。
不动声色,便足以让人心惊。
他缓缓收回目光。
沉默了片刻,终於开口。
声音低沉,却稳若钟鸣。
“朕知。”
他看向眾人。
那目光扫过的地方,无一人不心头一震。
“主將有罪。”
四个字,轻轻吐出,却似千钧。
帐中眾人心头一震。
没有人敢抬头去看他,只是齐齐跪下。
萧寧继续道:“韩守义枉为將帅,尸位素餐,夺人之功,挟军自恣。”
“梁敬宗、杜崇武同党附势,乱军心、坏军纪。”
他停顿一下。
火光照在他的面容上,光影分明。
“朕已诛其首恶。”
“但尔等——”
他语气微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
“尔等能守此地,能不逃不退,於危局之中尚握刀立阵。”
“朕知,你们心中不甘。”
那声音並不高,却在空气里震盪开来,透著一种难以形容的重量。
“在那几人压迫之下,你们多有人被逼所迫,被挟制而不得不从。”
“朕不怪。”
萧寧一字一顿。
“主將有罪,军士——无罪!”
这四个字落下,如雷霆炸裂。
眾人心头“轰”的一声,齐齐抬头。
有人的眼眶忽然红了。
有人的手指在颤。
更多的人,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是什么。
“主將有罪……军士无罪?”
几名老卒低声复述著,声音里带著抑制不住的颤意。
他们对视,呼吸急促。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们被看见了。
被理解了。
被一个居高临下的帝王,看见了。
萧寧的语调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反而更能让人心头一热。
“北境十年,血流成川。”
“有多少人,死在风雪中,无碑、无名。”
火光映在他眼中,光里有影,影里有血。
“朕知,大尧立国以来,从未有一日能忘此地之战。”
“尔等浴血守疆,不求功名,只求一线生机。”
“如此忠勇,朕怎会不知?”
帐中,已经有人低声抽泣。
那是年老的士卒。
他们的脸上布满风霜与旧伤的痕跡。
他们一生征战,却少有人肯为他们说一句“无罪”。
而如今,那句话,从天子口中说出。
那是他们用尽一生都不敢期盼的安慰。
萧寧的神情仍旧淡然,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稳重。
“但凡曾为北境守阵之人,只要未隨韩守义等人作恶,皆属忠勇。”
“朕不会让忠勇蒙尘。”
他顿了顿,眼神转冷。
“至於那些与韩守义、梁敬宗、杜崇武同流合污、欺压士卒、私分军粮、诬陷同袍者——”
“统统惩处!”
“来人!”
“在!”蒙尚元上前一步,鎧甲一声脆响。
萧寧的声音一字一顿:“此刻起,凡曾附和三人之令、阻扰救援、夺人军功、压制忠勇者——查实者,斩!”
帐外立刻应声:“诺!”
一阵寒风捲入,吹得火焰摇曳。
那一声“斩”,在黑夜里迴荡,沉如雷。
那些曾在韩守义麾下横行的亲信,一瞬间全都脸色煞白。
有的咬牙,有的眼神慌乱。
他们明白——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没有人再能庇护他们。
连韩守义、梁敬宗、杜崇武都倒下了,他们算什么?
一个心腹的手开始发抖。
他低下头,额头上的汗顺著脸滑下。
他知道,那些自己做过的事——从压下军粮、到诬陷同袍——如今,全成了死罪的证据。
他偷偷去看蒙尚元,却只看见对方冰冷如铁的神情。
那一眼,就足以让他腿软。
他明白,这位禁军统领,不会护他。
不会护任何人。
因为这时候,他要护的,只是天子之令。
寂静中,萧寧忽然开口。
声音低,却带著一种说不出的篤定。
“朕以天命自躬至此,不为惩人。”
“而为正军心。”
他缓缓抬眼。
那一刻,火光映照之下,他的眸色深邃如渊。
“此番北境血战,功过混淆,朕知眾將之怨。”
“但今夜之后,罪当罪,功当功。”
“有罪者必诛,有功者必赏。”
那声音在帐中迴荡,像一股沉重的气浪,一层层压在眾人心头,又一层层化开。
一阵寂静。
忽然。
“陛下圣明——!”
不知是谁先喊出这一声。
紧接著,所有人齐齐叩首。
“陛下圣明——!”
“陛下万岁——!”
那呼声,起初还带著几分颤抖,但下一刻,隨著火光的跳跃,越来越高,越来越整齐。
那声音衝出帐门,冲入夜空,像浪潮般滚动。
“陛下万岁——!”
“陛下圣明——!”
“天子亲临——吾辈何惧!”
每一个字,都带著血气与热。
那是军士们压抑太久的情绪,此刻全被点燃。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声嘶力竭地高喊,泪水与尘灰混成一片。
这是久违的热。
久违的心安。
久违的信。
他们曾在寒风中看著同袍死去,看著军纪崩坏,看著上將欺压。
他们以为这一切不会有公道。
可此刻——公道就在眼前。
萧寧静静看著。
他没有笑,也没有言。
只是那微微的点头,便像是对千军万眾的一句回应。
“北境將士。”
他抬手,语气转沉。
“从今夜起,军功重定。”
“凡此战存者,皆有功。”
“朕赐赏金、良田、功籍,待回京后,一併昭告天下。”
帐中所有人跪伏在地,呼声震天。
“谢陛下恩典——!”
“陛下圣明——!”
萧寧目光掠过人群。
那些面露苦涩的韩守义旧部,此刻一个个低头不语,脸色灰白。
他们早已明白,这一夜之后,他们將再无立足之地。
他们自以为聪明,隨恶附势,压忠良,夺军功,
可今夜,这一切都在那淡淡一句“有罪者斩,有功者赏”中化为灰烬。
有人悄悄嘆息。
也有人暗暗握拳。
火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有愧疚,也有悔恨。
可更多的人,眼里闪著光。
那是希望。
那是信心。
是军心復燃的光。
萧寧垂下眼,声音再度响起。
“此夜之后,北境之军,听蒙尚元调度,朕暂驻此地,整编军务。”
“凡心怀怨望、畏战不前者,明日自请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