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张寅的儿子吧?”
中年男子正是张寅的长子张大仁,此刻他心中恨不能将鄢懋卿碎尸万段,但如此情形之下却什么都做不了,咬着牙看向鄢懋卿:
“鄢部堂无故射伤家父,不知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你可以走了。”
鄢懋卿摆了摆手,示意英雄营的将士放行。
“嗯?!”
张大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顿时面露惊疑之色。
张寅也顾不得腿上那么钻心的疼痛,慕然抬头望向鄢懋卿。
高捷与一众官员、豪强和商贾更是满心不解。
谁也想不明白,鄢懋卿方才命将士打伤张寅,明显是有的放矢,此刻为何又要放走他的儿子,难道不怕张大仁在外面搅出事情来么?
“去吧。”
鄢懋卿冲张大仁点了点头,笑呵呵的道,
“你爹在我手上,现在到了考验你孝心的时候。”
“去策动太原右卫的兵马,兵变叛乱。”
“去号召你爹这些年发展的白莲教教众,举旗反明。”
“做什么都随便你。”
“只要你走出府衙就好,如此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变故才有头有主,我才好放开手脚,这府衙之中的人也才有机会活命。”
“?”
众人闻言心中又是一疑。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何张大仁前去发动卫所兵变,去策动教众反明,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啪!啪!啪!”
鄢懋卿适时抬起手来拍了三下。
严世蕃随即领着几个人抬着一个只装了几块石头的大木箱子走了进来,“哐”的一声砸在地上。
鄢懋卿此时才环视众人,劈头盖脸的骂道: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只怪皇上给你们脸,你们却不要脸!”
“难道你们真以为皇上将俺答进献的这箱账目一把火烧了?”
“顺着这箱账目查下去,你们有几个人经得起查,又有几个人能独善其身,竟还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阳奉阴违,私下勾结坏皇上的事,真以为皇上心中没数?!”
“如今只有我能救你们,将你们扣在府衙便是在救你们!”
“我不想成为皇上手中的弃子,落得一个前朝刘瑾的下场,你们一定也不希望被打作白莲教逆贼,落得一个抄家诛族的下场吧?”
“那么近日便都给我老实在这里待着,一切听我安排行事!”
“懂否?”
“这……”
在场的无一不是聪明人,怎会还听不明白鄢懋卿究竟在说什么。
皇上这是已经因大同之事彻底恼了,此次派鄢懋卿带着俺答献上的账目前来,就是发了狠心,不但要让鄢懋卿翻账目上的旧账,还要将他们统统打作白莲教逆贼,彻底扫清他们这些障碍。
原来鄢懋卿也早就明白如果奉命行事,会令自己陷入怎样的危险处境。
因此此刻也在阳奉阴违,设法营救他们的同时,也是在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至于营救他们和自救的方式。
便是将他们扣在府衙,制造充分的不在场证据,从而洗清他们身上的嫌疑,将张寅和张大仁推出去扛下白莲教的所有事情!
好手段!
真是好手段!
如此鄢懋卿不必成为众矢之的,回去之后又可以向皇上交差。
而他们亦可免于抄家诛族,保全家产与身家性命。
而且拿下张寅便等于扯出了当年的“李福达案”,皇上是个颇护己短的人,怕也希望此事尽快过去!
原来鄢懋卿是自己人,还是个高手啊……
至于英雄营刚才在府衙外施展的雷霆手段,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好教皇上知道他的确有在用心办事。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们也已经明白。
大同的事恐怕是不能再插手了,否则皇上如今已经翻脸,真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钱与命哪个更重要,他们心里有数的很……
“???”
高捷闻言则再一次瞠目结舌。
看走眼了!
这后生虽然年纪不大,但竟是个深谙官场之道的绝世高手?
老三啊老三,你竟与如此奸猾之人称兄道弟,甚至领兵助纣为虐,何愁日后不惹一身污点,高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与此同时。
“!!!”
张寅和张大仁已是面如白纸,敢情现在反倒是他们父子俩成外人了?
“鄢部堂,如今关藩台不在此处,是否也该派个人请他过来?”
又是刚才那个布政使司参政试探着开口问道。
他口中的“关藩台”,自然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布政史关杰山。
整个太原府除了晋王之外,就只有他品秩最高,没有屈尊出城欢迎鄢懋卿。
“你觉得只靠张寅父子二人,连一个像样的官员都不查办,我便能够回去交差,皇上的怒火便能平息,便可将此事翻篇?”
鄢懋卿侧目反问,
“既然不能同心同德,你也一同出去吧!”
这才是真正的擒贼先擒王!
一个是白莲教的“老掌柜”,一个是一省三司便兼任两司首脑的封疆大吏。
鄢懋卿进城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他们二人变成了孤立无援的光杆司令,这是何等的效率?
“鄢部堂息怒,下官只是随口一问,全凭鄢部堂安排!”
那个参政连忙像乌龟一样缩起脖子,生怕惹的鄢懋卿一个不高兴,将他连同张大仁一同赶出府衙。
得了!
张寅和张大仁又是心头一颤。
不只是他们两个,如今就连关杰山这个封疆大吏也成了太原府的外人……
却听鄢懋卿紧接着又冷笑一声:
“晚了!刚才我便记住了你,偏你还不知轻重,既然你自寻死路,便怪不得我了。”
“来人,将这两个白莲教逆贼一同逐出府衙,若再见到二人,不必请示,格杀勿论!”
那个参政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竟当场跪下来苦苦告饶:
“鄢部堂,下官多嘴,下官知错,请鄢部堂再给下官一次机会!”
然而鄢懋卿的亲兵才不会在意这些,当即有几人走上前去,架住张大仁和那个参政便向外拖去。
在这个过程中,竟无一名官员、豪强和商贾敢出言为其求情。
由此可见鄢懋卿这次的服从性测试究竟有多成功。
也就是沈坤和高拱此刻正在府衙外面值守,否则这二人看到这番情景,一定会立刻忆起不久之前在詹事府门前发生的事情。
鄢懋卿是善男信女么?
他只不过是想先将这些人分而治之,让他们攀咬起来获得充足的罪证,确保不放过一个贼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然后还想规避不必要的风险和伤亡,就算对抗不可避免,也尽量将对抗的烈度降低罢了!
他虽不吝啬杀戮,但也不是嗜杀之人。
毕竟这些官员、豪强和商贾,在对抗中可不会亲自上阵,最先伤亡的永远都是那些身不由己的底层军民……
“还有想离开的么,听凭自便。”
鄢懋卿又回过身来看向众人,等了半晌见没人回应之后,方才又咧嘴笑了起来,
“既然没有,你们便先命尚能喘气的家仆轿夫带个口信回府吧。”
“尽快使家人安下心来,告诫他们近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
“否则若是你们的家人跟随白莲教逆贼一同搞出了乱子,使你们受到牵连,可就不能怪我见死不救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鄢懋卿已经完成了自己计划中的所有铺垫。
接下来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至于挨了一枪的张寅,鄢懋卿留其性命自然也还有大用,随即对身旁的严世蕃使了个眼色:
“将此人带下去,严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