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与亲兵的爆喝,瞬间将府衙内的所有人震在当场,甚至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
只见张寅忽然身子一歪,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地,然后才捂着血流如注的小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嗷——!”
“这、这这……”
这些人终于被张寅的惨叫声惊醒,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鄢懋卿居然连一丝一毫的铺垫都没有,连审理核查的步骤都完全免去。
一上来便使用暴力伤了张寅这个朝廷正三品指挥使,甚至看这样子,还试图一举控制太原府几乎所有的官员、豪强和商贾?
这合制度?
这合规矩?
这年轻后生究竟懂不懂什么叫做制度和规矩?!
此时此刻,这些人越是意识到鄢懋卿在做什么,脑子里面反倒越发是一片空白。
这里的人最擅长利用的便是制度和规矩,这是他们的舒适圈。
在制度和规矩的框架内,他们便是无敌的存在,便可以联合起来剿杀任何妨碍他们的人,便可以令“至高无上”的皇上也无可奈何。
可是现在忽然跳出来一个无视制度和规矩的人,一把将他们从舒适圈里拖了出来,他们一时之间竟像忽然被扒光了衣裳的处子一般,是那么的无所适从……
“???”
高捷见状亦是瞠目结舌,心脏猛缩。
他此前虽然与鄢懋卿有过短暂的交流,还感受了一番鄢懋卿那莫名其妙的热情与真诚。
但是这还不足以让他看清楚鄢懋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依旧没有对这个胡子都没长齐的年轻后生抱有任何期待。
而现在,见识到鄢懋卿如此雷厉的手段。
他已经不仅是不对鄢懋卿抱有任何期待了,甚至还开始担心起了高拱的处境。
这后生未免也太张狂、太胡来了吧!
他这么一搞,无疑于直接与太原府、乃至整个山西的官员、豪强和商贾都撕破了脸,令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人人自危。
那么接下来,这些本就被利益绑定成了铁板一块的人为了自保,也必将发起前所未有的反击。
弹劾、攻讦、诬陷、传谣……这些惯用的手段都还是最轻的。
难道这后生就不怕这些人铤而走险,发动兵变、或民变,让整个山西的局势都乱起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皇上还能为了他一个人,放弃整个山西不成?
届时鄢懋卿必定只能成为下一个刘瑾,沦为用于平息众怒的弃子!
而追随鄢懋卿的高拱,恐怕也将被冠以“八虎”之类堪比乱政竖阉的恶名,非但自身难保不说,高家的家族声誉也要名誉扫地。
“都听清楚了?”
鄢懋卿的声音再次在府衙中响起,抬起一只手来,
“我麾下的将士脾气都不太好,对白莲教逆贼绝不心慈手软,你们最好听令行事,给你们五个数,五!”
“……”
倒数才刚一开始,立刻便有人乖乖抱头蹲了下去。
这些人大多身着布衣,却有资格前去迎接鄢懋卿,还有资格进入府衙参加接风宴,身份不言而喻。
他们都是太原府内家产最殷实的商贾。
商贾的处世策略更偏向灵活应变而非强硬对抗,尤其是这个时代必须依附官府实现地域性垄断,从而从垄断中获利的商贾。
更是兼具软弱性和依附性,也更加习惯向强权妥协,服起软来没有任何包袱。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便已经被鄢懋卿征服。
论手段,他们未必不如官场上的官员,甚至脏的无所不用其极。
只不过他们更喜欢居于幕后,能用钱去解决的问题,他们绝不会亲自下场强硬对抗,更不会去做什么出头鸟,这不符合他们的自身利益。
而钱,可以是软的,也可以是硬的……
“鄢部堂,你恐怕没有这个权力!”
一个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参政终于挺身站了出来,大声斥道,
“这里有的是四品以上的朝廷官员,就算是当年的西厂,也不能如此对待四品以上官员,纵使有罪也必须将罪证呈递皇上,请皇上亲自定夺!”
“四!”
鄢懋卿瞄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依旧不紧不慢的计数。
与此同时。
府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明白人一听就能猜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连消息都没机会传出府衙,自然也不可能引来卫所军和其他民众,只有这些官员、豪强和商贾的亲信随从与轿夫。
这些人听到府衙中传出的枪声,再听到那一声暴喝,自然已经猜到里面可能出现了变故。
而这个时候,也正是他们向主人表达忠心的重要时刻,如何能不尽力表现?
“呵呵呵……”
听到这阵骚乱,已经有人勾起了嘴角,看向鄢懋卿的目光中随即浮现出嘲弄之色。
时至此刻,依旧有人觉得鄢懋卿只是虚张声势,绝对不敢将事情闹大,否则此前也就不用陪他们演戏,一直等到他们这些人都进了太原府衙再发难了。
君不见张寅虽然吃了弹丸,但鄢懋卿也只敢打并不致命的小腿么?
现在唯一的问题,也只是张寅的白莲教首领身份已经坐实,而鄢懋卿恐怕也是奉了皇命,因此才敢直接对他动手。
而他们要做的,便是尽早如何让张寅永远闭上嘴巴,免得死到临头攀咬上他们……
就在这时。
“砰!砰!砰!……”
府衙外面骤然又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随后便是一片痛苦的哀嚎。
鄢懋卿心中有数,沈坤和高拱并非嗜杀之人,一定是外面那些个随从和轿夫不将英雄营的将士放在眼中,狗仗人势,持械闹事了。
“连警告都没有,直接就开火了?!”
一众官员、豪强和商贾心头却皆是一颤,身子随之变得僵硬,面色亦瞬间煞白一片,甚至有人背心已经冒出了冷汗。
“三!”
鄢懋卿的声音适时响起。
“?!”
更多的人心头一寒,抱着头蹲了下去。
这一阵枪声与哀嚎,彻底击碎了他们心中的侥幸。
没有人敢再怀疑鄢懋卿与那名军士的警告,只要时间一到,他们真的会开火杀人!
而能够给与他们五个数的考虑时间,已经是给他们留了一丝余地,否则他们的下场极有可能就与外面的那些亲信家仆和轿夫一样。
他们现在的处境,就如同秀才遇上了兵卒,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大丈夫者,能屈能伸!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在用这样的话劝说自己,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与鄢懋卿抗衡,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而只有保住了性命,才有机会发起反击。
甚至就连今日发生之事,亦可以在朝野之间掀起轩然大波,成为日后令鄢懋卿万劫不复的利剑!
“二!”
刚才那个挺身而出斥责鄢懋卿的布政使司参政也默默的退回人群之中,抱着头一脸愤懑的蹲了下来。
“……”
高捷则早在鄢懋卿喊出那声“三”的时候便已照做。
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又传给他的告诫,让他在这件事上并没有那么难以自洽。
再者说来,鄢懋卿还是高拱的同年和同桌,看在高拱那个臭小子的份上,给鄢懋卿一个面子也是应该的。
反正高拱此刻正在府衙外面,又看不见……
“呵呵。”
眼见那个布政使司参政抱头蹲下之后,仅剩的少数几个人也都纷纷选择了妥协,堂内除了他与英雄营的将士之外已经没有人再站着,鄢懋卿也终于不再计数,只是笑眯眯看向那个布政使司参政,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
布政使司参政脸上的愤懑之色立刻消失,甚至不敢直视鄢懋卿的眼睛,别过脸去闭口不答。
然而鄢懋卿接下来口中说出的话更是令他肝胆俱寒,就连眼神都瞬间清澈了许多:
“不说也不打紧,反正我记住你了。”
层层递进,服从性测试完成!
鄢懋卿随即又回头看向了蹲在张寅旁边,一只手抱着头,一只手始终用力搀着张寅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