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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少壮登台,赫图惶惶

第386章 少壮登台,赫图惶惶

蓟镇。

蓟州城。

与杨涟初到之时相比,如今的蓟镇,早已换了一副模样。

犹记一月前杨涟领旨赴任时,蓟州城内外是何等萧索:

城门两侧的墙角下,挤满了破产的军户与流民,他们穿着破烂不堪的单衣,冻得青紫的手里攥着缺口的陶碗,眼巴巴地望着州府大门,等着那每日一次、稀薄如米汤的施粥。

有骨瘦如柴的孩童趴在母亲怀里,嘴唇干裂得渗血;有年老的军户拄着拐杖,腿上还留着早年打仗的伤疤,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城墙上的垛口锈迹斑斑,巡逻的蓟镇兵卒无精打采,面黄肌瘦,手里的长枪像根烧火棍。

那是长期欠饷、士气涣散的模样,是蓟镇积弊多年的缩影。

而如今的蓟州城,眼前的景象已截然不同。

城门下的流民少了大半,仅剩的几人也并非此前那般奄奄一息。

他们或坐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下,手里拿着刚领到的粗粮饼子。

或围在招工告示前,与负责招募的吏员交谈,想要得一份差事。

街道上渐渐有了行人,挑着担子的货郎边走边吆喝,卖热汤的摊子前冒着热气,几个刚训练完的新兵,正围着摊子买汤喝,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这一切变化,皆源于杨涟的铁腕整顿。

自抵达蓟镇那日起,杨涟便没给贪腐将领丝毫喘息之机。

他先查出百余名将领存在“喝兵血、吃空饷”的劣迹。

之后毫不手软,按律处置:

罪大恶极者当众处斩,以儆效尤;情节较轻者流放辽东,永不录用;所有贪腐将领的家产尽数抄没,田产、商铺、金银珠宝,一一登记在册。

抄没的钱财并未全部上缴国库,杨涟奏请皇帝后,留下三成用来补发军饷。

当拖欠了三年的军饷,沉甸甸地交到士兵手中时,不少老兵当场红了眼眶,握着银子的手都在颤抖。

各个都对杨涟心服口服,对皇帝感恩戴德。

人心,由是凝聚起来了。

而抄来的田产与商铺,杨涟则下令收归国有:

商铺交给可靠的吏员打理,所得利润归入蓟镇军饷库。

田产则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租给无地的军户,收取微薄租金,让军户有了固定的生计。

另一部分纳入卫所田,由士兵轮流耕种,既补充了军粮,又让士兵在无战时有事可做。

空额的兵额也成了安置流民的契机。

杨涟下令扩招士兵,优先招募青壮流民,只要身体健康、无不良记录,均可入伍。

入伍后不仅能领到足额军饷,还能分到一小块屯田。

这对走投无路的流民而言,无疑是绝境中的生机。

短短一月,蓟镇便招募了五千余名新兵,原本空荡的军营重新变得充盈,每日清晨,士兵训练的呐喊声能传遍半个蓟州城。

除此之外,杨涟还借着整顿带来的人望,着手解决蓟镇的根本问题:

他派人清丈全州土地,厘清田产归属,严惩隐瞒田产的地主。

在巨大的声望之下,此事迅速推进,很快就有了许多成果。

之后。

他又组织士兵与流民疏通淤塞多年的河道,修复废弃的水渠。

水渠修好后,周边的农田得以灌溉,不少流民主动申请开垦荒地,种上了豆子与耐寒的蔬菜。

如今走在蓟镇的乡间,能看到田埂上忙碌的身影,能听到水渠里潺潺的流水声,连空气里都多了几分泥土的清香。

若是此刻从高处往下望。

便可以看到蓟州城的炊烟从各处升起。

他们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很快。

到深夜了。

蓟镇府衙的内堂,已被夜色浸得深沉。

唯有案头那盏烛台燃着摇曳的火光,将满桌文书映得明明灭灭,也将杨涟的身影拉得修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他伏案已近三个时辰,指间的狼毫笔沾了又蘸,案上的文书堆得像座小山。

左侧是清丈田地的册簿,红笔圈着几处“地主瞒报”的标记,旁边还压着几张乡绅递来的说情帖,被他随手翻在一旁。

中间是刑房送来的卷宗,最上面一本写着“城东王氏命案”,页边密密麻麻批注着需复核的证人名单。

最右侧竟是份鸡毛蒜皮的诉状,墨迹还未干,写着“城东糙汉张大踹寡妇李氏门”,旁侧杨涟已批下“明日传双方对质,查问是否有邻里纠纷”。

“呼……”

杨涟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眉心。

他望着桌角那碗早已凉透的茶汤,刚想端起,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踏踏踏”,踩在青石板上格外响亮,打破了夜的寂静。

门帘被猛地掀开,参将李鸿基快步闯了进来。

此刻他都顾不上行礼,有些焦急的说道:

“都堂!宫、宫里面的人来了!说是陛下派来的天使,已经到府衙外了!”

“宫里来人?”

杨涟猛地一愣,手中的茶碗顿在半空。

他随即反应过来。

三日前那封陛下的密信还压在枕下,信中明着让他随天使去辽东犒军,暗里却嘱咐他如整顿蓟镇般清查辽东军务。

只是他原以为至少还要等几日,没料到天使竟来得这么快。

“快!随我去迎接!”

杨涟顾不得揉眉心,起身时不慎带倒了案边的文书,几张纸飘落在地,他也顾不上捡,只匆匆理了理官袍的褶皱,便跟着李鸿基往外走。

刚走到内堂门口,便听得一个阴柔的声音传来:“不劳都堂移步,咱家已经到了。”

话音落时,内堂门口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身着石青色蟒纹宦官袍,腰系玉带,虽无朝官的冠冕,却自带着宫廷近臣的从容气度。

他面容白净,眼神清亮,正是奉皇帝之命押送封赏、前来接洽杨涟的太监王承恩。

杨涟连忙停下脚步,整理衣袍,对着王承恩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官礼,语气恭敬: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涟,见过天使。不知天使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都堂不必多礼。”

王承恩上前一步,虚扶了杨涟一把,目光却已扫过内堂案上的景象。

清丈册、命案卷、邻里诉状,满满当当堆了一桌,连烛台都被挤到了角落。

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语气带着几分感慨:“这都快三更天了,都堂案上还堆着这么多文书,竟还在处理政务。这般尽心尽责,当真让咱家佩服。”

杨涟直起身,望着案上的文书,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天使有所不知,这蓟镇刚理顺了些眉目。清丈的田地刚核完七成,新修的水渠还没通到西乡,上月招募的五千新兵才练了半个月……

本想再经营半年,把这些事都安顿妥帖了再动身,没成想……”

他话未说完,却轻轻摇了摇头。

王承恩看着他眼中的牵挂,心中也多了几分理解,当即笑了起来,语气缓和了不少:

“都堂的心意,咱家明白。可谁能料到,辽东竟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呢?

陛下也是念着都堂整顿蓟镇有功,才特意点了都堂去辽东。”

王承恩笑着宽慰杨涟。

“蓟镇的事,自有人打理,断不会出乱子。都堂今日且好生歇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咱们便带着封赏物资,一同往辽东去。”

杨涟闻言,深吸一口气。

他望着案上清丈田地的收尾方案、新兵训练的进度表、水渠修缮的用料明细。

又听闻王承恩说明日便要启程,他心中那点对蓟镇的牵挂,终究还是压不住,忍不住开口问道:

“天使,杨某此去辽东,不知蓟镇的事务,陛下属意谁来接手?这地方刚理顺些,若是接手人不当,怕是此前的整顿要前功尽弃。”

蓟镇寄托了他的心血,这里面的人将他当做青天大老爷,那他就不能辜负蓟镇的百姓!

若是选人不当,他不答应!

王承恩早料到他会有此问,缓缓说道:

“陛下早有安排。蓟镇总兵刘渠、副总兵满桂,再加上从京城派来的钦差卢象升,三人共同打理蓟镇事务。

日常军务由刘渠、满桂主理;民政与清查事宜,则由卢象升总领。”

“刘渠、满桂,再加一个卢象升?”

杨涟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名字,心中飞快盘算起来。

刘渠在蓟镇任职多年,为人圆滑,此前整顿贪腐时虽未牵涉到他,却也常因“怕得罪人”而推诿事务,让他独挑大梁,杨涟实在不放心。

满桂倒是个勇将,可他终究是武将出身,处理民政、清丈田地这类细致活儿,怕是力不从心。

这么算来,真正能扛事的,反倒是那个陌生的“卢象升”。

杨涟眉头微蹙,看向王承恩,语气带着几分疑惑:“卢象升?此人杨某从未听闻,不知是何出身,有何履历?蓟镇如今百废待兴,可经不起生手折腾。”

“都堂有所不知,这位卢象升,是今年庚申科的榜眼。”

王承恩笑着解释:“虽刚入仕途不久,却在京城任职时便以敢言、务实闻名,陛下颇为赏识,此次特意派他来蓟镇,便是看中他的才干。”

“今年的榜眼?”

杨涟闻言,着实愣了一下,眼中的疑惑更甚,甚至忍不住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担忧。

“天使莫怪在下直言,蓟镇之事繁杂,涉及军务、民政、清查贪腐诸多方面,绝非纸上谈兵之事。

一个刚中榜眼的进士,怕是连地方事务的门道都没摸清,怎能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一个‘黄口小儿’?”

在他看来,科举出身的后起之秀虽有学识,却多缺乏地方历练,处理蓟镇这种积弊深重的边镇事务,很容易犯“书生意气”的毛病,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乱子。

王承恩听出他的担忧,却并未反驳,只是轻轻一笑。

“都堂的顾虑,咱家明白。可陛下既有此安排,自有他的考量。或许,明日见了卢象升,会给都堂带来惊喜呢?

眼下君命已下,都堂只需安心前往辽东,蓟镇之事,陛下自会盯着。”

杨涟沉默了片刻,望着案上那迭写满批注的文书,心中虽仍有疑虑,却也知道君命难违。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既如此,杨某便不多言了。只盼接手之人能尽心,莫负了陛下的信任,也莫负了蓟镇军民这一个月的苦熬。”

“既如此,都堂好生歇息罢。”

王承恩与李鸿基皆退去歇息。

然而。

杨涟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这一夜,他几乎未眠。

杨涟将蓟镇的大小事务梳理成册,从清丈田地的隐情到新兵训练的要点,甚至连哪个乡绅最是难缠、哪个吏员最为可靠,都一一标注清楚。

直忙到天快亮时,才将那本厚厚的“蓟镇事务手札”封好,准备交给接手之人。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

府衙外便传来了马蹄声。

杨涟刚将手札收好,便有吏员来报:“都堂,京城来的钦差到了。”

杨涟心中一动,快步走到前厅。

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人正站在厅中,身形挺拔,面容清俊,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宇间却没有半分青涩,反而透着几分沉稳。

见杨涟进来,那年轻人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亮而恭敬:

“下官卢象升,见过杨都堂。下官初到蓟镇,诸多事务还需都堂指点。”

“不必多礼。”

杨涟扶起他,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心中仍有几分怀疑。

他指了指厅中的座椅,开门见山:“钦差刚到,怕是还未了解蓟镇的情况。本堂且问你,若让你接手蓟镇民政,你第一步打算做什么?”

卢象升一听,便知杨涟这是在考校他。

他脸上并未有丝毫慌乱,缓缓说道:

“下官来时,已读过陛下送来的蓟镇整顿简报。下官私以为,蓟镇眼下最要紧的,是守住‘清丈田地’的成果。

此前都堂查出不少瞒报田产的地主,下官第一步会派人复核这些田产的归属,防止地主暗中转移。

同时,将已清丈的田地造册公示,让军民都能看到公平,免得有人说闲话。”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次,新兵训练虽有两位总兵官主理,下官也会定期去营中查看军饷发放情况,确保都堂此前定下的‘足额发饷’之规不被打破。

至于流民安置,下官打算继续招募青壮入伍,剩余老弱则安排去修缮水渠、开垦荒地,让每个人都有生计,不至于再流落街头。”

这番话条理清晰,既抓住了蓟镇事务的核心,又考虑到了细节,完全不像一个刚入仕途的新人所能说出来的话。

杨涟眼中的怀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惊讶与欣赏。

他又追问了几个关于贪腐清查、军田管理的问题,卢象升都对答如流,甚至提出了几个比杨涟原计划更细致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