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的三眼铳拼命还击。
“喀嚓!”
倚靠在城墙上的云梯被推倒发出不甘断裂声。
“冲啊!”
“杀啊!”
双方士卒皆是扯着嗓子喊杀。
在这座血肉磨坊里,个人的生命如同狂风中的草芥。
“废物!全是废物!”
熊廷弼的怒吼在城墙上炸开,惊得附近几名弓手险些脱手。
他铁青着脸,战靴重重踏过一具具尚带余温的尸体,镶铁靴底碾碎半截断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铿——锵——”
铁甲随着他暴怒的步伐铿锵作响,亲兵们慌忙举盾相随。
冷箭不时从垛口外射入,在包铁盾面上撞出点点火星。
这位辽东经略却浑不在意,反而迎着箭雨又上前两步。
他向来如此,越是战况危急,越要站在最险处。
也正因他敢把命押在城头,那些骄兵悍将才不敢阳奉阴违。
“堡寨守军连驱赶百姓的建奴游骑都拦不住!朝廷每年费百万两的粮饷,就养出这等酒囊饭袋?!”
“轰——”
又一颗红夷炮弹砸在瓮城上,飞溅的碎石如雨点般落下。
熊廷弼站在城垛后,铁青着脸看着城外。
那里,建奴正挥舞着马刀,驱赶着数百名衣衫褴褛的百姓向城墙蠕动。
这些百姓大多是辽东汉民,此刻却被建奴用绳索串成一串,像牲口般被驱赶着前进。
他们哭嚎着,哀求着,却不得不一步步迈向死亡。
“放箭!快放箭啊!”
城头一个老兵举起弓,却被新兵一把按住。
“那是咱们的百姓!”
“不射死他们,他们就要靠近城墙了!”
那老兵眼中存着怜悯,但推开新兵后,手中的箭矢却依旧飞射而下。
与他一同射箭的,不在少数。
嗖嗖嗖
箭矢飞射。
那些百姓还未靠近城墙,便已经倒下,成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看到城下的这一幕,熊廷弼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正是建奴最歹毒的攻城之法。
先用百姓消耗守军的箭矢火油,待守城器具耗尽,再驱使精锐攻城。
那些倒下的百姓尸体,更会成为天然的垫脚石,让云梯能架得更高,攻城更容易。
远处又有堡寨升起告急狼烟,黑絮般的烟柱撕碎了暮色,也让熊廷弼心中一紧。
若沈阳有失.
这辽东战事,将会更加艰难!
熊廷弼仿佛已看见北京城内的场景:六科给事中们伏阙哭谏,东林党人捶胸顿足喊着‘丧师辱国’,而年轻的皇帝独坐乾清宫,面前堆满弹劾他熊廷弼的奏章.
陛下能顶住群臣的压力吗?
“必须赢。”
他咬碎半片干裂的嘴皮,血腥味混着硝烟灌入喉头。
“不仅要守住沈阳,更要替陛下打个胜仗!”
转头,他开始督促守城士卒。
“废物!一群没卵子的怂包!”
“他娘的!老子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狗见了建奴还知道吠两声,你们连他娘的弓都拉不开?!”
“操你祖宗的!城墙都快被建奴啃穿了,你们还在这儿哆嗦?!”
“废物点心!你们爹娘生你们的时候是不是把胆儿落娘胎里了?!”
将校们垂首肃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触怒了眼前这位暴怒的经略大人。
谁能想到,这个进士出身的文官骂起人来,竟比边军里混了半辈子的老痞子还要毒辣三分。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骂得人抬不起头,却又无从反驳。
熊廷弼铁青着脸,甲胄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意未消。
就在气氛凝滞到极点时,辽东巡抚孙承宗上前一步,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经略公,眼下当务之急,是要顶住建奴的进攻,守住沈阳城。至于追责问罪,不妨待战事平息后再议。”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仿佛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熊廷弼心头的怒火。
“部堂所言极是,我们都轻敌了,没想到这建奴,战斗力竟强悍如斯!”
建奴的战斗力,远超他们的预料。
或者说,他们过于高估了城外堡寨的防御能力。
原以为这些据点至少能拖延数月,可谁曾想,在建奴悍不畏死的猛攻下,短短半月,城外堡寨便已十去七八,如今仅剩几处险要之地仍在苦苦支撑。
残存的堡寨也早已陷入重围,孤立无援,随时可能陷落。
熊廷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狗鞑子!果然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之所以城外堡寨陷落得这么快,还是因为蒙古兵的突然反水。
泰宁卫、朵颜卫残部的两千蒙古骑兵,之前还在城头与明军把酒言欢,结果建奴一到,便马上倒戈相向。
他们趁着夜色打开堡寨大门,引建奴铁骑长驱直入。
城外十余座堡寨,就这样从内部土崩瓦解。
熊廷弼望着城外升起的滚滚狼烟,心中竟涌起一阵后怕的庆幸。
他不由得想起月前那封盖着皇帝私印的密信。
朱笔御批的八个字犹在眼前:“蒙古部族,断不可信!”
当时他还觉得陛下过于谨慎,如今看来,却是未雨绸缪的圣明之举。
“陛下圣明啊”
他在心中暗叹。
若非皇帝早有警示,此刻被蒙古人里应外合攻破的,恐怕就不是城外堡寨,而是沈阳城门了!
那些蒙古骑兵若在城内,只需夺下一处城门,八旗铁骑便能长驱直入。
到那时,纵使他熊廷弼有通天之能,也难挽危局。
战争依旧在进行着,并且愈演愈烈。
西城墙。
五架云梯同时架在缺口处,赤裸上身的建奴死士口衔利刃,顶着滚木礌石向上攀爬。
他们身后,镶白旗的督战队正用长刀逼着第二波人潮前进。
退后者当场被砍下头颅,尸体直接抛进护城河。
“金汁!快泼金汁!!”
守军嘶吼着抬起沸腾的大锅。恶臭的粪水倾泻而下,攀梯的建奴顿时皮开肉绽,惨叫着坠入深渊。
但很快又有新的死士补上,仿佛永远杀不完。
熊廷弼不得不承认:这些野蛮的建州女真,已经淬炼出一支比九边精锐更恐怖的军队。
若非倚仗沈阳坚城,恐怕,他们已经不敌了。
最令他心惊的是建奴的军备之精良。
那些闪着寒光的铠甲、喷吐火舌的火铳,竟与明军制式装备不相上下。
红夷大炮的轰鸣声中,瓮城角楼轰然崩塌的惨状,更昭示着建奴在火器方面已能与明军分庭抗礼。
“晋商误国啊!”
熊廷弼咬牙暗恨。
那些与建奴暗通款曲的奸商,不知偷运了多少精铁火器出关。
更可恨的是萨尔浒、开原、铁岭接连惨败,堆积如山的军械尽数落入敌手。
每念及此,他都恨不能生啖那些误国庸将之肉!
但此刻,他必须压下所有杂念。
“传令各营!”
熊廷弼声如雷霆。
“箭矢火油省着用,滚木礌石备足!建奴再凶也是血肉之躯,待其师老兵疲,就是我大明儿郎雪耻之时!“
城头残阳如血,映得他铁甲猩红。
这场生死较量,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