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这些浸淫传统儒学、志在科场的士子们立刻转向研究“纯自然定律”,是何等艰难。
儒学发展至今,其“格物致知”虽包罗万象,但重心早已偏向人伦道德、心性修养。
將精力投入研究石头落地、力之相互作用,在主流看来,確是“小道”,是“奇技淫巧”。
他创立“新学”,引入对自然界的系统性研究,本就是一条逆流而上的路。
但他相信,儒学本身具有强大的包容性和解释力,歷代大儒都在不断地“六经注我”,赋予经典新的时代內涵。
他所做的,不过是试图將这包容性再拓宽一些,將对自然界的探索也堂堂正正地纳入“格物致知”的宏大范畴。
只要根基扎得稳,解释做得通,自有大儒们自会为他辩经。
不过,这需要时间,更需要那些真正对万物运行之理怀有赤诚好奇心的“火种”。
……
“物理学”的入门对於毫无基础的古人而言,终究是困难的。
儘管陆临川已竭力深入浅出,许多人听完后,依旧是云里雾里,只觉得脑海中原有的认知被搅得天翻地覆,新的体系却又未能建立,一片混沌。
姬垣安静地坐在陆临川身侧,將台下眾人的茫然与困窘看在眼里,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这些知识点,老师早已在私下为他反覆讲解、演示过多遍。
他也是经过许久思索,才逐渐理顺其中关窍。
看到这些平日里引经据典、挥斥方遒的士子们此刻的窘態,他心中既觉得有些有趣,又更深切地体会到老师学问之渊深难测。
短暂的沉寂之后,陆临川再次开口,声音平和而坚定:“方才陆某所陈,或显艰涩,诸位可回去后,结合日常所见,细细揣摩。”
“学问之道,贵在切磋,亦贵在深思。”
“今日格物院初立,旨在为有志於探究万物之理者,辟一静室,开一蹊径。”
“若有志同道合者,陆某在此,虚左以待。”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带著鼓励,也带著一丝审视。
回应他的,依旧是漫长的沉默和犹豫的低语。
功名之诱,现实之虑,像无形的绳索,束缚著大多数人的脚步。
最终,在一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陆续只有十五人缓缓站起,走到了台前,对著陆临川深深一揖,明確表示了加入格物院的意愿。
这十五人中,陈介、王伦、赵括三人站在最前,神色坚定。
其余十二人,也多是比较年轻、眉宇间带著锐气与好奇的士子。
其中几人,陆临川记得他们曾在之前的讲学中对算学或杂学表现出兴趣。
看著这区区十五人,陆临川脸上並无波澜,心中却悄然鬆了口气。
他从未奢望能一呼百应。
新学,除了解释儒家经典的部分带有“我注六经”的色彩外,其核心更多在於“实证”与“探究”,在於研究自然定律。
在起始阶段,这註定是小眾的学问。
能有这十五颗蕴含著生机与可能的种子,已是意外之喜,远胜於空泛的喧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