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君!你若迟疑,我便去找张汤!让他来弹劾丞相!”籍福不退道。
“————”韩安国听到这名字,眼角猛抽动,仿佛被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
“到那时,封侯的便是张汤,你更可能因为瀆职被竇婴连累,满门梟首,亦未可知!”籍福冷笑道。
“满门梟首?”韩安国重复了一遍,心中顿生恐惧,皇帝被愚弄那么久,定然会震怒,自己恐怕是躲不开这个下场啊。
“封侯的机会,可不是日日都会有,府君若不愿意冒风险,下官现在便告辞!”籍福扔下这句话,转身便准备往外走。
“且慢!”韩安国焦急地叫住了籍福,后者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抹笑意,而后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
“此事得查,得查清楚,你且在此等候片刻,本官立刻去尚书台查一查,看台中有没有这道詔书的副本。”韩安国忙不迭地说。
“韩府君啊,你不会將此事出首给丞相吧?”籍福冷笑道。
“自然不会!我乃御史大夫,若丞相矫詔,我自有弹劾之责,怎会姑息养奸,视而不见?”韩安国急忙正色说道。
“这样便好,不过亦不打紧,”籍福笑了笑,若无其事道,“我已將这詔书窃出,交给了家奴,若我今日不归,他自会找人弹劾。”
“————”韩安国眯了眯眼睛,一层雾气爬上了那满是皱纹的脸,他冷哼道,“籍公,你竟然不信我?”
“福不敢信!此事关乎闔府性命,不可不细。”籍福再道。
“哼,籍公放心,我不是那小人!不必防我!”韩安国道。
“如此最好,事成之后,我会向韩府君赔罪。”籍福应道。
“————”韩安国未言语,他快步走到门后,推开门离开了。
籍福听著韩安国的脚步逐渐远去,才脱力似地坐在榻上。
他刚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此刻早已经是口乾舌燥了,所以坐下之后,便伸手去拿案上的茶壶,想给自己斟一杯凉茶,润一润嗓子。
可是,他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斟出来的凉茶竟有一半洒在了杯外,水渍在光滑的案面上快速流畅扩散,形成一个诡异的图案。
籍福没心思去擦洒出来的水,他只是颤抖地端起了那茶杯,將半杯残茶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太急了,茶水从籍福的嘴角溢了出来,更呛得他频频咳嗽,许久才平息。
而后,籍福的身体便在坐榻上塌了下去,这千石官员一下子就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莫看他刚才说话时振振有词,將御史大夫逼得是连连后退,但內心深处也很惊慌。
其实,此事他已谋划了许久,又或者说是樊將军谋划了许久。
籍福半年前便看过这道只有丞相家丞封印的“遗詔”了一是樊將军来信告诉他的。
他一直引而不发,更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因为他知道,这道“遗詔”是他的机遇。
籍福在两个主君的门下打转,自詡为他们做过不少的事情,为官之路始终不顺畅。
直到成为万永社的子弟、樊千秋的“死士”,他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不顺的原因。
想要得到拔擢,得自己去抢,不能把希望寄於他人,否则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幕僚。
就像今次,他来做这个险事,便是主动走到了台前,亲自参与到了朝堂爭斗当中。
是死是活虽尚未可知,但他至少可以自己做出抉择!
樊將军说得对,想要得厚利,那就得他自己去爭取!
和竇婴、田盼比起来,樊將军虽然年轻,行事却更加果断,否则也不能平步青云。
而且,樊將军还愿给下官立功的好机会,不像竇田之流,总要自己占著功劳不放。
今日,他来找韩安国出首竇婴矫詔,既是为了樊將军来的,更是为了他自己来的!
昨日,他得到樊將军送来的口信后,彻夜未眠,睁著眼睛思索要怎样说服韩安国。
还好,看如今的情形,他已说服对方了:韩安国和自己一样,定不会错过这机会。
樊將军果然善意揣度人心啊,一年之前便將这韩安国算得死死的,没有半点差池。
此刻,他只要静静地等著,等韩安国回来。
不过,籍福还有一事不明,樊將君为何会知道这“遗詔”是“矫詔”?
毕竟,这“先帝遗詔”是十八年前下发的,就连他这到任了两年的司直都不知情啊。
难道,樊主君在丞相府还安排有別的细作?
是了,只有这一种可能了!樊將军果然未雨绸繆,布局长远!
看来,以后定要紧隨其后,继续当好“细作”,设法再得拔擢。
於是,籍福不禁面露微笑,颤抖的手终於平稳了,不禁开始想像自己將会得到皇帝怎样的“封赏”。
封侯,这自然是不可能的,竇婴只是矫詔,不是“发兵谋逆”,所以这“出首之功”的分量还不够重。
加官,却是板上钉钉的了,他如今是千石的丞相府司直,再往上拔擢,便是比二千石或者二千石。
皇帝绝对不会让他出任各號大夫这种閒职,那么“两千石”便跑不脱了。
要么是一郡郡守,要么是一国国相,要么是列卿————不管是何职,都能让他好好地大展拳脚。
在任上好好做事,立下一两个功劳,十年內,便可位列九卿!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很快,他不禁又有些遗憾。
如果自己现在就是九卿了,那今次封爵拜相的便不是韩安国了,而是他自己!
想到此处,福籍愣了一下,若是真有那一日,自己还要不要当万永社的子弟、当樊主君的“细作”?
可隨后,他想到另一件事,倘若三公九卿都成了樊主君的“细作”或者“爪牙”,樊將军又是什么呢?
籍福脑海里冒出了两个字,这两个字让他不寒而慄,平白地打颤!
不能再往下想了,否则便是掉脑袋的事情了,先將眼下之事办妥!
籍福“神游”过后,便在榻上,开始闭目养神。
待案上那滩水渍快干透之时,门外终於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