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侍立在门口的暴风鼠亲卫立刻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这让那些原本跪在地上的画师们,此刻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将自己的脑袋死死地贴在冰冷的地板之上,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声响,惹来这位喜怒无常的女王的注意。
伊丽莎白依旧双眼无神地躺在床上,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有菲尼斯,他的眼中闪过混杂了兴奋与得意的光芒,他知道,他赌对了。
很快,那两名暴风鼠亲卫便回来了,他们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由紫檀木和次元合金打造而成的、上面铭刻着复杂防腐符文的巨大衣箱。
衣箱被轻轻地放在了那张纯白色的雪狐皮毛地毯之上。
莉莉丝缓缓地从床上走下,她身上那件半透明的黑色丝绸睡袍,随着她的动作,如同流影般滑落。
她没有理会周围那些画师们瞬间变得惊恐和不敢直视的反应,也没有在意菲尼斯那充满了炽热欲望的眼神。
她只是赤爪,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衣箱前。
然后,缓缓地,伸出自己那只微微颤抖的爪子,将衣箱的锁扣,打开。
一股熟悉的,混合了机油、次元石粉尘、古老鼠皮纸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的气息,从衣箱中散发出来,瞬间将她包裹。
那是她父亲的味道。
莉莉丝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想将这股味道,永远地烙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衣箱内,静静地躺着一件白色的由不知名丝绸和次元石纤维混合纺织而成的华丽长袍。
这是埃斯基生前最常穿的那几套法袍之一,是他作为史库里氏族大工程术士的身份象征,袍子的表面用银色的丝线,绣着无数复杂的,还在微微发光的符文和莱弥亚风格的几何图案。
领口和袖口的位置则用金线,滚着一圈代表着至高权威的三角爪痕纹章。
在法袍的旁边,还整齐地摆放着一些其他的配饰。
除此之外,还有一根由次元石,尖锐的尖刺圆环和抛光的金属所构筑而成的长矛与法杖的结合性武器。
这些都是埃斯基留下的遗物。
是莉莉丝在这十年里,疯狂收集来的,所有与她父亲有关的东西。
她伸出爪子,轻轻地,抚摸着那件冰冷的白色法袍,然后缓缓地,将那件法袍从衣箱中取出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法袍对现在的她来说,仍然过于宽大。
为埃斯基成年后一米九的身高裁剪的衣服,对于现在只有一米八左右的莉莉丝还是太大了。
那原本应该合身的剪裁,穿在莉莉丝这具身躯之上显得有些松垮和滑稽。
长长的袖子,几乎要垂到地上,宽大的下摆将她的双爪完全遮盖。
但当她那根冰冷的法杖,握在自己手中时,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了。
那些原本还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她的画师们,在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一股无可抵挡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从那具不算较小的身躯之中爆发。
那不再是一个年轻的雌鼠领主,而是一个冷酷的,与那个传说中曾经将整个东方都搅得天翻地覆的白色魔王,如出一辙的存在。
“像吗?”
莉莉丝缓缓地转过身,用她那双已经变得冰冷而又空洞的红宝石鼠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画师。
她的声音也变得与之前不同,不再是沙哑和疲惫的雌鼠的声音,而是一种刻意模仿出来的,属于成年雄性斯卡文的嗓音。
“像!太像了!简直就是大工程术士陛下重生!”
菲尼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连滚带爬地扑到莉莉丝的爪下,高声地赞美着。
“不!您就是大工程术士!您就是他的延续!他的化身!”
画师们也如梦初醒,纷纷如同小鸡啄米般,疯狂地磕着头,嘴里发出着各种语无伦次的,充满了恐惧与谄媚的赞美之词。
“像!像!简直一模一样!”
“女王陛下神威!不!大工程术士神威!”
莉莉丝没有理会这些聒噪的吹捧。
她的目光,越过这些匍匐在地上的蝼蚁投向了那张巨大而又凌乱的床上。
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她的母亲。
伊丽莎白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跪地膜拜。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恐惧、悲伤、怀念与感到荒诞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个,穿着她丈夫的衣服模仿着她丈夫的姿态的女儿。
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莉莉丝能从母亲那双同样是红宝石色的,但却早已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眸之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她渴望了整整十年的身影。
而伊丽莎白,也能从女儿那张年轻而又偏执的脸上,看到那个曾经将她从幼鼠时就交易下来,从繁育坑的悲惨宿命中拯救出来,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所有一切,从未给她带来任何来自地下帝国的不幸的,那个她爱极了的雄鼠的影子。
最终,还是莉莉丝先移开了视线。
她缓缓地,走到了房间中央那张早已为她准备好的,由黑曜石和黄金打造的华丽王座前缓缓地坐了下去。
她将手中的法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画。”
她对着那些依旧跪在地上的画师们,下达了命令。
“我要你们,将我现在的样子画下来。”
“画出他的威严,他的智慧,他的一切。”
“谁画得最像,我将赏赐他,一座足以让他挥霍一生的黄金和次元石。”
“而画得不像的……”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与她父亲如出一辙的、充满了残忍与恶意的笑容。
“……下场,你们已经看到了。”
画师们吓得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手忙爪乱地架起各自的画板,用他们那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爪子和手,开始作画。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而又煎熬的折磨。
对于那些可怜的画师来说,他们不仅要与自己那因为极度恐惧而几乎要罢工的双手/爪作斗争,更要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只存在于传说和想象中的“真实”斗争。
他们小心翼翼地,用画笔捕捉着莉莉丝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转瞬即逝的表情。
试图从她那张年轻而又雌性的脸上,找出属于一个已经死去了十年的,他们从未真正见过的雄性斯卡文的影子。
这简直比在次元石矿脉里寻找一颗完美的次元石结晶还要困难。
而对于莉莉丝来说,这同样是一场酷刑。
她必须时刻维持着那种不属于她的、属于她父亲的姿态,那种高高在上的、充满了威严与掌控感的姿态,脊背,必须挺得笔直,眼神,必须冰冷而又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嘴角,必须时刻挂着那种充满了嘲弄与自信的、微妙的弧度。
这对她那颗早已被疲惫所填满的心来说,有巨大的消耗。
她感觉自己是一个蹩爪的演员,在一场没有观众的舞台剧上,声嘶力竭地扮演着一个她永远也无法成为的角色。
模仿得越像,她心中的那份空虚与自我厌恶,就越发的深沉。
而这场荒诞戏剧唯一的、真正的观众,伊丽莎白,则如同一个幽灵,静静地坐在床上,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她只是看着,用她那双早已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看着她的女儿,在这场自我构建的幻象中越陷越深。
她既是这场悲剧的见证者,也是这场悲剧的一部分。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而又压抑的气氛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从黄昏,到深夜,再到黎明。
当第一缕由人造太阳所发出的、惨白色的光芒,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这间充满了颓废气息的寝宫时,第一个完成画作的画师,终于颤抖着,将他的作品,呈递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