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起吸溜口水。
『这,这……当真?!』
『千真万确!』那瘦削军校咬牙切齿,『他们一边让咱们饿着肚子挖井守暗渠,一边自己库里还藏着好东西!什么同甘共苦,屁话!不过是怕咱们现在就哗变,先用话稳住,等真到了最后关头,你看他们会不会自己开了城门跑路,或者……用咱们的命去换他们一条生路!』
络腮胡军校捶了一下身边的土墙,土灰簌簌落下,『这仗打得憋屈!外有强敌,内……哼!咱们在这儿挨饿受冻,提着脑袋守城,他们倒好,演戏的演戏,藏私的藏私!你们知不知道火油……算了,说出来也没有用……』
『人心早就凉透了……』瘦削军校幽幽叹道,『从他们任由豫州人欺负咱们冀州人开始,从他们为了点水就能对自己人动刀开始,这城……其实就已经守不住了。现在不过是在硬撑,看谁先熬不住罢了。』
『那……那,』先前犯浑的军校还是没想明白,『那骠骑军,为啥不攻城?』
络腮胡军校啧了一声,『散了,散了!』
众人纷纷离开墙角。
犯浑的那军校拉住了最后走的瘦削汉子,『老兄,怎么了?我就问问……』
『问个锤子哦……』瘦削汉子想要挣脱,却一时挣不开,『松手!松……算了,我和你说,这北城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粮草啊!你个蠢货!松手!』
瘦削汉子趁着犯浑军校不注意,挣了一下,便是急急就走。
犯浑军校还在挠头,『啊?粮草……和攻不攻城……有什么关系?啊,别走啊……』
……
……
与北城死气沉沉、怨声载道的氛围截然不同,邺城南城靠近城墙根的一处区域,此刻却沉浸在一片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之中。
这里没有唱高调的文吏,也没有挥舞棍棒鞭子的军校,只有骠骑军士卒与协助的南城百姓,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在夜色和简陋工事的掩护下,挥汗如雨。
几支粗大的火把插在土中,跳跃的火光将一片被刻意清理出来的地面照得通亮。
这里是靠近北城的一处民房。
院落之中,几名身着轻甲,带着测量工具的骠骑军工兵,正围着一张铺在地上的草图,低声而快速地交流着。他们不断的在图纸和实地当中来回考量比划,最终确定在图纸上某一处的房屋上画出了一个浓厚的标记。
『确定了,就这里!』
『好!标记清楚!开挖!』
命令简洁明了。
随着命令下达,早已等候在一旁,由骠骑军兵卒和南城百姓混编的队伍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分成数组,轮番上阵。
士兵们主要负责最费力,技术要求最高的核心挖掘,他们用重镐铁锹,刨开坚硬的土层,动作稳健而富有节奏。
百姓们则负责将挖出的土石装入藤筐、木箱,再由后面的人接力运走。
整个过程如同精密的器械在运转,虽然人人汗流浃背,却听不到一句抱怨,只有工具的碰撞声,劳作的沉重呼吸声,以及指挥的军官偶尔压低声音的号令声。
南城的民众百姓,大多数都是瘦弱黝黑,身上脸上也都是沾染了灰黄泥土,但是脸上却不是往日的沉默和麻木,而是多少有些憨厚且兴奋的笑容。
他们不需要上官画大饼,也不需要什么同甘共苦的表演。
他们只需要知道,自己每挖一方土,每撬一块石,只要经过负责记录的文吏核实,就会变成实实在在记录在军功册上的『功绩』。
这些功绩,意味着将来可以兑换成粮食、钱财,甚至土地!
这功绩可不是虚的,挂着好看的,而是实打实的兑现!
因为已经有人兑现了……
而且他们也会去私底下偷偷去询问骠骑兵卒,那些功绩到底做不做得数。
骠骑兵卒的回答大同小异,而且声音里面都带着一种笃定的信心,『今天咱们在这里多流一滴汗,多挖一寸土,这邺城就能早一天打下来!城破了,按规定,首先立功者,优先挑选安置之地,分得的战利品也更多!这可不是上面空口白牙的许诺,是白纸黑字写进军法的!咱们这不是给谁卖命,是给自个儿,给家里的爹娘婆娘挣前程!』
在挖掘区域外围,一张简易的木桌后,坐着两名骠骑军的文吏。
他们不像北城的文官那样高高在上,而是就坐在道旁,也不嫌弃往来的兵卒百姓身上的土腥味和汗臭味。
一人负责核对各队上报的工作量,另一人则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依据既定的折算标准,认真记录下每个小队,甚至个别突出个人的功绩点数。
记录过程公开,允许当事人查询。
即便是这些当事人未必认得字,也未必懂得在册子上写的是什么。
到了收工的时候,骠骑军中文吏还会将统计的数目宣布出来,写在露布之上。
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没有任何争议,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每当这个时候,所有劳作的兵卒和百姓,都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他们知道,这些数字,将来都会变成他们安身立命的产业。
……
……
夜色最浓时,一支特殊的队伍正沿着官道沉默行进。
这是骠骑军的火药运输队。
二十辆特制的牛车,车轮都用厚厚的麻布麻绳层层包裹,以减少行进时发出的震动和碰撞。
每辆车上都装着数个密封的木箱,箱内填满了防撞的干草和木屑,火药饼就被小心地安置其中。
箱外还覆盖着油布用来防潮。
这一切,都极其怕火。
一点点的火星,或是火药碰撞摩擦产生的自燃,都会成为一场巨大的灾难!
没有火把,没有灯笼。
整支队伍只在领头的高举的一根白色长幡之下,以依稀的星光月色在前行。
士卒们全靠平日里练就的夜眼和对道路的熟悉,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牛车两侧,缓缓而行。
『稳住!盯着脚下!』
押运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看好车子!跟着前面走!』
这些骠骑军卒个个神情紧绷,手紧紧扶着车辕,控制着车辆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尽量平稳。
破烂的冀州官道,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任务急如火,军令如山倒。
但他们运送的东西,偏偏又是最急不得、最颠不得的『阎王爷』。
一点明火,一次剧烈的碰撞,都有可能让这整支队伍,连同周遭的一切,瞬间化为齑粉。
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
队伍中无人交谈,只有偶尔响起的简短指令,牛儿的蹄声和呼吸声,以及牛车在行进过程当中,发出的吱呀声。
这是一段与无形危机竞走的旅程,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线上,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终于开始褪去,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
队伍最前方,押运官眯着眼,极力望向远方。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曦刺破黑暗,勾勒出地平线上那片连绵营寨的模糊轮廓时,他紧绷了一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痕迹。
他挥舞着长幡,发出了号令,示意队伍略微放缓速度。
随着天色渐明,营地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
辕门、望楼、一排排整齐的营帐……
而在这片似乎伴随着晨曦逐渐明朗,逐渐苏醒的营地中央,一面硕大的三色旗帜,正迎着清晨凛冽的寒风,在坚定而有力地飘扬。
那旗帜瞬间驱散了所有士卒满身的疲惫与寒意,使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到了!我们到了!终于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