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群的建议下,曹丕以最高规格,召集了北城之中,冀州、豫州两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于丞相府进行闭门议事。
当然,实际上豫州派最大的头脸,就是陈群。
只不过现在大伙儿默认忽略。
这就像是上级领导在会议上强调可以放心大胆的提意见,提批评一样,真要是有人信了……
就等着什么时候的瑟伯莱斯吧。
不过不骂领导,可以骂对方的人,于是会议气氛一开始极其凝重,也极为火爆,双方头脸代表互相指责,旧怨新仇一并爆发。
曹丕耐着性子,听着。
等到双方都骂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肝甯酿,抑或是来打窝啊等废话来回咕噜转的时候,才猛的一拍桌案,怒声喝道:『够了!』
双方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吵吵解决不了问题,但是可以宣泄情绪啊……
只不过宣泄完了之后,还是要回归问题本身。
在场的不管是双方还是几方,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当曹丕发话之后,众人也就都停了下来,就连那之前面红耳赤似乎下一刻就要扭打在一起的那些人,也都是坐了下来。
『若是破城,尔等可有什么好处?!』曹丕咬着牙说道,『先有崔氏反叛,坏了南城!如今为了一瓢水,莫非是要坏北城?!贼军允诺与民分田,分得是谁的田?!真以为贼军进城,只要投降,就会饶了你我性命?哈哈!笑话!你我若是不死,贼军何来田亩可分?!』
曹丕目光冷冷扫过,『还有人觉得放弃田产,就可活命?!哈哈!哈哈哈!易地而处,尔等会放心,会觉得放弃田产者便是心甘情愿,绝不反复?!谁信?!某就问,谁信!』
『往日恩怨,是家里事!今日生死,是门外寇!要想活,就收起各自肚肠,同心协力!否则,大家一起死!』
死亡的威胁,最终压过了派系的纷争。
在曹丕近乎赤裸的威胁下,再加上陈群从中斡旋,双方总算达成了暂时的、脆弱的、有限的共识……
但对外宣称,依旧邺城北城的官僚体制,依旧是团结的,奋进的,和谐的,在曹丕的英明领导之下,闭门会议取得了一致性的伟大共识,可以让伟大的曹氏再次伟大……
会后,曹丕雷厉风行,立刻调整城防部署。
将冀州兵与豫州兵彻底打乱编制,混合布置于各段城墙,并要求每段防区的正副指挥官必须由两派人员分任。
同时严令,某段城墙若失守,则该段所有将领,无论派系,同罪处斩!
这种做法就几乎是强行将两派的利益捆绑在了一根绳上。
别管强扭的瓜甜不甜,反正先扭在一起再说……
为了维系这来之不易的稳定,曹丕也做出最大限度的表演。
他每日两次,亲自巡营,足迹遍及各大营区和关键防段。
他强忍着对粗糙粟米饭和带着土腥味分配水的厌恶,与普通兵卒一同进食
他面上挂着笑容,并对兵卒军校说着精心准备的不同话语……
面对冀州籍士兵,他言辞恳切。
『邺城乃河北根本,冀州更是我第二故乡!诸君守卫的,不仅是这座城池,更是我们一同的故乡!我们守住邺城,便是守住家乡!』
面对豫州籍老兵,他则动之以情。
『诸位都是最早追随先丞相的股肱!多年来南征北战,方有今日基业!如今逆贼围城,意在毁丞相心血!守邺城,便是守我们这来之不易的江山社稷!』
似乎有点用。
这套话术,虽然粗糙,但在大汉这样相对单纯的环境之下,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暂时性的安抚了不同群体的情绪。
北城的局势,在曹丕与陈群这番恩威并施、强力弹压与有限妥协相结合的一系列手段之下,倒是也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豫州和冀州两派的水井也开始新开工挖掘起来,多少是给普通的兵卒军校,城北官吏家属们带来一些新希望。
就在曹丕刚刚松了一口气,以为度过了最大危机,甚至开始盘算着如何利用新凝聚起来的力量进行反击或固守待援时,陈群却带来了一个让他如坠冰窟的消息……
『世子,』陈群面色凝重得可怕,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空气听去,『这贼军……恐怕是并非仅在断水疲我……连日来,某观其民夫调动,土方堆积之处,以及夜间隐约听闻的些许异响……某可断定,贼军是在借筑坝取土之名,行……挖掘地道之实!』
『地道?!』曹丕猛的愣住,一把抓住陈群衣袖,『你……你可确定?』
陈群沉重的点了点头,『群虽未亲见,但诸多迹象吻合……城外暗渠方向,夜间多有光火晃动,伴随沉闷声响……若是某所料不差,贼军是想要打通内外,以地道潜入城中,坏我城防!』
曹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重重的坐了下来。
他忽然感觉到了从内心当中涌动出来的疲惫之感,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难道就没有几日安稳可以过么?
接连不断的事件,忙碌不停的表演,就像是赶场明星一般的秀,已经够让曹丕觉得筋疲力尽浑身腰酸背痛,若不是每天晚上让小姐姐按摩一下,肯定是无法坚持下来的……
结果现在还没完!
还有地道!
骠骑军怎么不能消停啊!
他原以为挡住了明处的刀枪,却没想到,真正的杀招,竟来自脚下!
庞统的棋,一环扣着一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曹丕无法想象,若骠骑军真从地底钻出,出现在北城街巷,那将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那么他和陈群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士气,恐怕会瞬间冰消瓦解。
在慌乱和颓丧之后,曹丕很快发现,陈群虽然面色凝重,但眼神中却并未流露出同他一般的慌乱,依旧是气场平稳。
曹丕顿时就反应过来,陈群必然有应对之法。
曹丕深吸了一口驴肉火烧,顿时觉得有些火气旺了,但只能强忍着,记在心中的小本本上。
『长文!你……你既已察觉,必有应对之策,对不对?!』
说到最后几个字,曹丕忍不住有些咬着牙。
都是到了当下这种情况,这陈长文还拿腔拿调?!
其实曹丕误会了陈群,陈群之所以没有立刻就将所有事情都一一陈述,不是为了卖关子,而是一方面陈群也是刚发现不久,事发突然,另外一方面也是在心中不断盘算,究竟要如何应对……
听闻曹丕问及,陈群微微颔首说道,『世子勿忧。邺城乃河北雄城,城墙地基深入地下数丈,分层夯筑,以巨石为基,夯土如铁,硬结堪比金石!想要挖塌城墙,绝非易事……不过……』
这一个『不过』,让曹丕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陈群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是很快的接下去说道,『贼军狡诈,或不会强挖城墙根基……而是可能……会利用原本暗渠,将其扩大,以图速通城中……』
曹丕见陈群停顿,曹丕以为陈群又要卖关子,不由得咬着牙问道,『长文!某问,有何对策?!』
陈群暗中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他思忖已久的方案,『可用守疏勒城之法!』
『那就去办!』曹丕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遵令。』
陈群离开了丞相府。
其实比起通过暗渠进城,陈群更担心另外一件事。
火药。
不过到了最后,陈群也没有向曹丕提及这个问题。
提了也没用,到头来还是要陈群去解决。而且能怎么解决?陈群知道骠骑军的火药放在那里么?
后营?确实,很有可能。
但问题是,谁去?
如果谁都不去,又怎么能坏了这些骠骑军的火药?
还不如用暗渠……
陈群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眼下,也就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
……
正在打井的夏侯都尉,接到了紧急军令。
『都停下!别挖了!快!带上家伙,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