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真的被骆铁匠的话给震惊到了,不敢相信,所以扭过头来跟杨若晴这里求证。
杨若晴则是面色平静的点点头:“确实如此,大伯所言不虚!”
骆风棠也接过话,声音低沉:“那些受冻的村民,最后没辙,只能卸下家里的门窗烧了取暖,再到最后,一家人挨饿受冻实在不行,就把家里的女孩子卖了。”
“据我听到的,有个人家一个五岁的女孩子卖到当地一个员外家里去,换了50斤米面和100斤木材,勉勉强强能让家里人挨过冬天……”
“天哪!”王翠莲这回是彻底被震惊到了,紧紧捂住嘴巴,露在外面的眼睛里都是惊恐。
她突然就想到了当年她前面那个男人死掉了,她带着她的阿毛在村里苦苦度日。
虽然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家里更谈不上攒钱。
可是,娘两个到冬天还不至于冻死,只要手脚勤快,她可以去村后的树林子里拢很多很多的松毛回来,捡很多很多的枯枝枯木那些,攒在家里的小院里,柴房里,不管咋样,至少每天都能有柴火烧一顿热汤,熬一点热粥喝,还能烫个热水脚去去寒气。
甚至还能搞一个火盆子,娘俩烤烤火,不至于到了冬天就拆门窗来烧了烤火。
很多时候,因为她给骆风棠做鞋子啥的,骆铁匠还很照顾她,三五不时往她家送来柴,等到骆风棠再大点,他在山里猎到的那些野味也都经常往她这边送,所以日子虽苦,但大家彼此帮衬着还能过下去。
怎么到了外面,就变成这样了呢?王翠莲实在想不通。
杨若晴似乎猜到王翠莲的疑惑,于是又开了口:“外面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样子,我们长坪村这边当年之所以没有那么恶劣,村民们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咱这附近并没有出现那种权势很大的地主乡绅。”
望海县城里有两个,但是人家的势力范围是在县城附近,在那些人眼中,眠牛山虽好,但是太大了,山外可活动的范围小,往里头去,要么就是深山老林不知道藏着什么野兽和怪东西,要么就是像孙家沟那样整个村子世世代代住在山里的,种梯田的那种。
所以望海县这边的几个达到了那种档次的乡绅地主,考虑过开发征服眠牛山的性价比……最后发现不值当,所以就放过了这一片。
但是在望海县附近的那几个山头和大大小小的池塘,可都是有主的,附近一带的老百姓可不能随便碰,碰了,麻烦事就来了。
当杨若晴把这些告诉王翠莲之后,王翠莲这回可算是懂了一些。
“对了,当年李家村那个李员外,我记得就很霸道,占了很多田地,也不许十里八村的村民去李家村后面那一片山林里拢柴。”王翠莲突然想起这茬,有些愤愤的说道。
骆铁匠对那一段也有印象,说:“那个李员外,幸亏死的早,死的快,他要是不死,我可以说我们眠牛山这一带老百姓都不是现在这样的日子,十家怕是有四五家都要被逼得卖儿卖女!”
骆风棠眉头轻皱,说:“当年我搜猎,稍微往李家村方向去一点,立马就出来一拨人对我围追堵截,那些人穷凶极恶,在山林里把人打死扔到悬崖底下去的事,是做得出来的。”
“天哪,棠伢子,当年可没听你说过!”这回,换骆铁匠后怕了,老汉脸都白了,声音都微微颤抖,“怪不得你后来总是往深山里头去狩猎,一走就是好几天,最多的一回你走了快半个月,原来,是被李员外家逼的!”
骆风棠面色平静,摇摇头:“也不能全算在李员外身上吧,他们家占一半原因,还有一半原因是我心有点大,想往深山里面去猎更大的野兽,能卖更多的钱!”
杨若晴沉默的听着,时至今日,她也和骆铁匠一样,是头一回从骆风棠口中听到这一切。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还是个孩子,在山林里被一群手里拿着凶器的壮年家丁们追赶,喊打喊杀,他可以说是数次的死里逃生,那些人的危险性,一点儿都不输给山里的野兽。
野兽吃饱了有可能不会伤人,但是那些人,他们是李员外养的走狗,是爪牙,穷凶极恶。
杨若晴也想起了当年自家的田地和李员外家的田地挨着,因为某间鸡毛蒜皮的小事,李家的家丁竟然对老实巴交的杨华忠动了手……
所以,对于后面将李员外家一锅端这件事,杨若晴不后悔!
“李员外家,后来是怎么没的啊?我记得,好像是他在纳小妾的那天夜里,突然就来了官差,说他们是黑莲教的,把人全给抓走了?”王翠莲又问。
那时候她并没有嫁给骆铁匠,身份不过是村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而已,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根本不清楚内幕。
骆铁匠其实也不清楚,但是,杨若晴和骆风棠却是一清二楚。
因为把李家一锅端这件事,就是他们俩一手策划的。
两人目光交汇,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态度,那就是,已经时过境迁了,有些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也不是什么好事,晦气事儿,提起来对现在也没什么好处。
所以两人都不做声,王翠莲和骆铁匠聊了一会儿,感叹了一会儿,只觉得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跟从前的自己们比,跟此时此刻外面那些正在遭受寒冷和饥饿的人比,他们已经是活在蜜罐子里了,还有什么不能知足呢?
即使骆大娥的事情是骆铁匠心头梗着的一根刺,可是你仔细想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早晚都要死,就算是皇帝也逃不掉,所以,顺其自然吧,各自都有造化!
车厢里的气氛渐渐的好了起来,到最后,骆铁匠都已经在跟王翠莲那里商量起接下来家里筹备过年要做的事情了,哪一号做啥,哪一号又做啥做啥,两人在那里排着年内腊月的‘工作日程’,都很投入,只有充实的生活,才能带给他们充实的心灵。
杨若晴和骆风棠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彼此都放下了心。
长坪村。
今天已经是腊月初十了,村口的池塘边,全都是浆洗的村妇们。
“眼瞅着这雪就要落下来了,你们咋还这般勤快?不怕衣裳晾不干结成冰疙瘩啊?”
刘氏口兜里揣着瓜子花生,优哉游哉的打从村里过来,往村口的三房那边去串门。
经过塘坝的时候,看到塘坝底下一堆人在埋头浆洗,刘氏扯着嗓子问。
她这一问,没有点名是问谁,她问的是所有人,谁爱回答谁回答去。
果真,好几个妇人都抬头跟刘氏这里做了回应:“雪一个时辰没落下来,就得浆洗啊,年前20号之前,可不就是使劲儿浆洗么?等到20号之后,哪怕大晴天,都没得空浆洗咯!”
又有人问刘氏:“她四婶,你咋这么悠闲啊?大腊月的你们家里没活么?”
其实人家是故意这样问的,谁家没活呢?活就摆在那里,活就在眼皮子底下,就在手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