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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鹿马嫡庶,曲直谁主?

“蒙剑神前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莫承允拜会先是密信相告,上山也选在子时,显然不欲旁人知晓。故而被叶郎雪亲自领至掌门密室款待。

“盟主客气。数日前,宗主接到盟主密信,传离忘川所藏之天道令有失,故而命我前来。宗主说,天道令本为陛下所赐,如今陛下圣明贤德,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天道令实无必要。如今愿奉还天道令,一来可免贼人窥伺,二来若神玉有失,太白山恐罪上加罪,再负陛下。”

说着,莫承允从怀中掏出一方三寸木匣,双指切断小小铜锁,轻轻拨开,递了上去。“此为‘阵’令,烦请盟主代呈陛下。”

三十多年前,仁宗被扶幽宫高手一路追杀,幸得八派援手才化险为夷。事后,陈煜论功行赏,赐各派八面天道令,以示监军监国之权。这八面天道令,传说自古有之、年代不详,总之并非仁宗新制,每一面都刻着一个字,分别是:

“柱、极、符、鉴、兵、化、阵、丹。”

击退扶幽宫高手后,八派各掌一令。昆仑持“柱”,大空寺持“极”,通古剑门持“符”,流星半月阁持“鉴”,暗影楼持“兵”,离忘川持“化”,太白持“阵”,天一剑窟持“丹”。

这事虽然听者众,但亲眼见者寡。虽说三年多前在昆仑山上,前暗影楼主戴相南曾拿出天道令欲作为败者的筹码送给缘明和尚,可只是远远地匆一瞥,便被退了回去。故而,即便是叶郎雪这个神盟盟主,也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见到传说中的天道令。

原来是一个两寸大小,似玉似铁,乍一眼看着像个扇形一般的物事。它通体莹白,隐隐露出森然冷光,虽触手略感粗糙却不冰冷。是个大小约莫有寻常五六岁小孩儿的手掌一般,厚有一指的扁平东西。

一面阴刻青蛟腾云,另一面阳刻一古篆的“阵”字。上边是完美光滑的弧形,两边却凹凸明显,形似犬牙,又像钥匙上的齿槽,总体斜切而下,至末尾而下头尖尖。看其总体扇锥形状,若是集齐八面,以尖处相对,两边相贴,该是一个完整的圆盘。

其实,自从扶幽宫之危解除,陈煜便有收回天道令的打算,奈何惑于“君无戏言”四字,又不想落下过河拆桥、食言而肥的口实,加上只要林浪夫无意让八面集齐,旁人就无半点机会,故而在这未有紧迫形势之下始终未能实施。

如今天道令中最难得到的“阵”字令,被林碧照主动上缴,显然是有意向仁宗服软,以换取解除太白禁制。

叶郎雪毫不客气地收入怀中,抱拳道:“若我所知不差,这该是第一面主动呈上的天道令。林宗主能屈能伸,高瞻远瞩,如此胸襟气魄亦让人心折。请前辈转告林宗主,我必如实禀告陛下,说太白剑宗奉命封山自省,如今卓有成效,恳请陛下撤回杀神军。”

“盟主心胸宽阔,亦让人敬佩。”

“好说。对了——”

叶郎雪话锋一转,说:“我近日得到秘密消息,说……说几年前那个挑战各大门派的神秘剑客‘悲骨画人’,在蚩崖山落脚,还挟持了归云洞的李道秋和刚刚加入本门的焦红夜等人。此人曾与我在云崖白海比试过,互不认输,最后不欢而散。坦白说,为免旧恨添新仇,非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前去规劝此人。若剑神前辈能亲自出手,或是委托旁人劝他罢手放人,那是最好不过。如此,既免了生死相搏,也都可全身而退,各自相安,岂不两全其美。”

莫承允是何许人也?太白虽被封山,但还是有几位飞云堂高手隐匿在外。两日前在渡明渊发生的事,岂能逃过他这个堂主的耳目。只是叶郎雪刻意不愿提起“白诺城”三个字,显然是不想把这事摆在明面上来说,仍旧只是装傻充愣,只当真正的昭明太子就在深宫之中。

白诺城恩怨分明,而当今天下还对他有恩的人不多了。正好他莫承允有收容之情、师徒之名,弟子林笑非有救命之恩、兄弟之义。叶郎雪便是要用二人的恩情,换他在圣前为太白剑宗美言,甚至做保。这是一笔心照不宣的交易。

莫承允清了清嗓子,答道:“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盟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胸见识,实在佩服。罢了,只要太白山能进出自由,在下愿就此运筹说和。但世事难料,未必尽如人意,若办不成,还请盟主勿要怪罪才是。”

“前辈出马,此事必成。”

……

渡明渊是江湖中此时的禁忌之地,帝都东宫却是如今朝堂的禁忌之地。

自仁宗陈煜秘密返回长安,作为替身白诺城的段缺陡然失去了立身人前的需要。深宫之中,层层宫门隔绝音讯,可即便是这样,他也隔墙从宫女太监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宫外的消息。那个被他替代的人,那个本不该在彻底屈服于仁宗之前就在世人面前现身的人,突然大摇大摆得站在了天地间,还与叶郎雪定了生死决战之期。

偌大的风波,遍布的流言,就像初秋的寒气一样,刮遍了整个中原大地。难怪最近宫女太监们看他的眼色有了变化,从畏惧,变得疑惑,又从疑惑,变得应付……

“殿下。您让奴才打听的那两个人,都没人听过的。”

老太监虚应故事,或许根本没认真打听过,甚至可能已经忘了“齐鱼侯”和“柳明旗”这两个名字。只是突然想起这件事,才勉强应付。

“齐鱼侯逃了,去向不明。柳明旗曾被他扣押在铜牢,多半是死了。”一道男子的声音突然传入房中。

那太监一转头,便见一个膀阔腰圆的中年男子站在殿门口,男子身穿深紫乘舆,胸口绣着张扬的四爪金龙,腰挂三尺玉首剑。太监一见这人,登时吓得浑身激灵,如见了鬼似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俯首贴地:“奴才见过大卿。”

周元弼从袖袍中翻出一枚金锭随手扔在脚下。

“谢大卿赏赐。”那太监一把抓过捧在手中,强抑着狂喜,低声道:“奴才告退。”说罢,起身退出,临走还颇为识趣的闭紧房门。

也不等段缺招呼,周元弼便大摇大摆得坐上一把紫檀宽椅。

“深宫寂寥,人情寡淡,殿下近来住的可还习惯?绣川侯,最近还常来么?”

周元弼连发两问,都是无关紧要的寒暄。段缺摸不清他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仁宗授意,还是周元弼自己有什么目的。不敢乱说话,只是应付答道:

“绣川侯时常来的,前两日还见过,不过最近他忙着弄一部名叫《绣川殊引》的榜单,说是要给天下的兵器、高手、美人排名撰述,所以比之前来的少了些。至于深宫生活,本宫时常忧心于国事,倒是未在意起居食饮。大卿一问,此时想想,与宫外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哦?连绣川侯也来得少了?”周元弼露出些许惊讶,又问:“如此说来,微臣听说最近殿下闲暇得很,并非无端。只是没想到竟有国事烦心。不是为何事,微臣当尽效劳分忧之本分!”

段缺答道:“近来父皇与殷大夫连日商量‘奉节堂’之事,又听说国库羞涩云云,若大卿能为父皇解此两宗难事,想必会龙心大悦。”

“哦,原来是这两件事啊。”周元弼毫无顾忌地在段缺的脸上瞧来瞧去,“臣还以为是别的事呢。”

段缺心头一紧,知周元弼要说的就是天底下传开的真假太子之事。一时不知他打什么注意,又不知如何接口,只道:“大卿请用茶。”

“好。”周元弼举盏轻抿。见段缺明明浑身不自在,却强做镇定的端坐如常,轻轻一笑,说:“如果殿下不知如何开口。不如让微臣讲个故事吧?”

“愿闻其详。”

“臣要说的是一匹马的故事。”

周元弼放下茶盏,淡笑着说:

“臣小时候是出了名的笨啊。口舌木讷,四岁了还不会说话,不幸当时臣父返家之时丧命于暴雪之中。孤儿寡母,坐拥万贯家财,岂能长保太平?家里的叔伯长辈欺臣母柔弱,便花了银子,散播消息,说臣并非家父和母亲嫡出,乃是从外面的流民中抱养回来,目的只是为了继承家族掌事权。

“彼时,臣才十二岁,好像半点没承袭父亲凌厉果断的北人气魄,母亲的柔弱顺从倒是继承了大半,一股子的腼腆怯懦。渐渐地,外头风言风语说得多了,便是臣的亲生母亲都怀疑,臣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甚至后来,倒戈相向。在叔伯们的威逼利诱之下,臣的亲生母亲都说,臣是父亲从外面抱养回来的。

“叔伯们没费多少功夫,只半年便顺利推举了一位远房族弟担任族长,把臣赶出了颖川,没给半两银子,只给了一匹跛脚小马。虽然时隔三十多年,但是当年的场景,臣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临走的时候,他们说:‘周氏以贩马起家,若你有本事,就用这匹马做本钱,养活自己吧。’

“臣以为会死在东行的路上,好在人算不如天算,臣的命好啊,两年后遇到了褚衡堂褚老大人。臣永远记得那一天,褚大人派官差把那些叔伯姨娘羁押到并州府的时候,他们满脸苍白的表情。后来褚大人为臣正名,臣才能以周氏嫡长之名重回凉州。那时候,没人敢说臣不是家父嫡子。

“殿下,你瞧,同一个臣下,同一个周元弼。臣的叔伯势大,就把臣变成了抱养的流民野种。褚老权威压过叔伯势力之时,臣又变回了周氏嫡出。哼哼,古往今来,此事并不鲜见。指鹿尚可为马,何况是人!所以啊,这天下的真和假,有时候并不是分的那么清楚。”

周元弼见段缺握紧拳头,满脸沉默,若有所思。缓了三两息,他一拍额头,说:“哎呀,说好是一匹马的事,怎么能没头没尾呢?臣带走的那一匹跛脚马,最后不知怎的突然疯了,在臣回去的第一个暴雪之夜,驼着臣的母亲,一起跳崖了。”

段缺心头一紧,只觉遍体生寒。跛脚马不会突然发疯,更不会无缘无故驮着周元弼的母亲,又无缘无故得去跳崖,一切都是周元弼自己做的……

俗话说,臣之罪莫重于弑君,子之罪莫重于弑父。

段缺在暗影楼中也算是心狠手辣的杀手刺客了,可弑母大罪却还是头一回亲耳听说。心头打颤,强装镇定,嘴里连连叹息:“自古成大事者多有大痛,因大痛而生大慈悲,周大人节哀。”

“没什么可节哀的。臣的母亲前半生被臣父宠爱,从没受苦,更别说委屈;后半生沉迷于娈童曲乐之乐,将旁人置喙半点不放在心上,算是快活了一辈子。”

周元弼站起身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段缺,嘴角勾起浅笑,问:“知道本大卿为什么找你么?”

段缺没想到周元弼会突然变脸,再没有“臣下”的自称,也没有“殿下”的尊讳。双目直视,简单直白。虽然他背负双手,一派从容,可他鹰一般的眼神似乎已经剥下了段缺脸上的假面,直至体无完肤,直至尊严扫地。

段缺能在暗影楼打滚,能得到霍炎的信任,甚至传授了几手泥犁鬼剑,自然不蠢。一听便知为何周元弼要在人人都与他据而远之的档口来拉他一把。

因为,真正的白诺城太可怕了!

不能被控制,不能被揣摩,甚至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危,而且天下还无几人可挡其锋芒。可自己不一样,自己不过是个二流货色,而且还是个有致命把柄被握在手中,随时可以捏死的西贝货,周元弼完全可以将自己视如傀儡,指挥如意。

如果能熬到仁宗龙御归天,说不定只手遮天的周元弼真能扶持他坐上龙位。到时无论是做藏在背后指点江山的太上皇,还是直接下令禅让,都在他一念之间。

而且,最近仁宗皇帝和殷泗天天锁在太初宫里商量“奉节堂”之事,似乎完全把周元弼隔绝于军机大事之外。明眼人都知道,仁宗是担心周元弼权势过大,想让他和殷泗,一文一武,互相制衡。

柳明旗被齐鱼侯和仁宗利用完,秘密羁押于铜牢,此时该是死透了。齐鱼侯老谋深算,宰了柳明旗之后,自己逃了,或许多半已经逃回了老巢-断南蛮海。自己呢?被他像野狗一样遗弃在这里!这东宫即是一座储君之宫,也是他的囚禁之牢啊。他一早就料到,一旦白诺城向仁宗服软认输,在他们父子恩仇化解之时,自己这个西贝货立马就死期临头。

为此他日日悬心吊胆,夜夜噩梦缠身,这是比一刀砍头更折磨人的慢刀割肉……可如今,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就像一个顷刻就要溺毙的人,看见一根绳子从井外扔下来,即便扔下绳子的是一头食人猛虎,也要爬上去,至少稍后死总比此刻就淹死了强吧。

人贫最怕妻美,有财又怕无权,生而有权偏又不能早慧,以至大权旁落,为人愚弄。周元弼经历过父亲早逝,母亲背叛,叔伯欺辱,身份被夺。连番霹雳暴雨磨练,最后才让看似笨拙的周元弼脱胎换骨,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如今大周朝堂之内,除了杀神军未被深度干预染指外,过半数官员都是他周元弼提拔的亲信。

鹿马嫡庶,黑白曲直,说到底分辨都在一个“权”字。就如在宗庙中、在封禅大典上,白诺城被安排为琼妃之子、崔氏血脉,除了三史和刺客纪羽宗之外,哪个敢多言半句。

权呐,真是万千佳丽不能胜其美,异馔珍馐不能胜其味的世间绝美!

有人一生糊涂困顿,有人一瞬顿悟。就是这么一瞬间,段缺便想透了周元弼的所有打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是生死要命的关头。段缺一刻也没犹豫,连忙起身,又跪了下去。“若蒙大卿相救,在下日后必事事依大卿之意。”

“哈哈哈——”

周元弼满意得大笑出声,接着俯身弯腰,双手将他扶起,又换回刚刚来时的那一副谦卑和容。

“殿下请起。方才那个奴才,实在是不机灵。臣会为殿下换一批贴心可靠又聪明的,使唤起来也舒坦。至于外面那些个风言风语,殿下不必挂怀。这东宫是太子的居所,而住在这里的殿下,自然才是真正的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