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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暗通款曲

一日午后,她因心中烦闷,想在园中散步透口气。行至兄长书房外的回廊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其中似乎提到了“张曼成”和“南阳粮草”等字眼。她心中猛地一惊,脚步不由得顿住。

张曼成?她虽深处闺阁,也听闻过此人乃是南阳黄巾贼首,不是早已被孙宇击毙了吗?为何兄长还在与其联络?还涉及“粮草”?

一股寒意瞬间从心底升起,沿着脊背蔓延开。她本能地感到,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针对孙宇的阴谋!兄长是想利用这些黄巾余孽,在南阳境内生事,牵制甚至危害孙宇!

她想立刻冲进去质问兄长,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她想写信提醒孙宇,让他小心提防,却又苦于没有可靠的途径将信送出。更让她痛苦的是,若她真的这么做了,那便是彻头彻尾地背叛了家族,背叛了从小抚养她长大的兄长。这种巨大的矛盾与恐惧,像两条毒蛇,日夜噬咬着她的心,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与挣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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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外,百里之遥的崇山峻岭之间。

这里山势更为险峻,林木愈发幽深,人迹罕至。在一处隐蔽的、呈口袋状的山谷里,韩忠的临时营地便设立于此。山谷入口狭窄,仅容两三人并行,且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遮蔽,极难发现。谷内地势稍平,有溪流穿过,提供了水源。

得到了南宫衍“雪中送炭”般的第一批补给,韩忠那原本岌岌可危的势力,暂时稳定了下来,甚至呈现出一点病态的“恢复”迹象。原本只剩下百余名惶惶不可终日的残兵,如今靠着南宫家源源不断送来的粮食、少量布匹和药材,又陆续收拢、吸引了一些在溃散中失散的旧部,以及附近活不下去的流民、山匪,人数勉强恢复到了三四百人。

他们在谷内搭建起了简陋的窝棚,以树枝、茅草和兽皮勉强遮风避雨。空地上,堆积着一些新运来的粮袋,上面隐约可见江东地区的标记,这是韩忠严令要尽快处理掉的痕迹。一些面黄肌瘦的士卒,正围着几口大锅,等待着里面翻滚的、稀薄的粟米粥。相比于之前的饥饿和绝望,至少现在,他们能勉强果腹了。

然而,营地的主人韩忠,内心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如同被架在文火上慢慢炙烤。

欺骗南宫衍,无异于与虎谋皮。那个远在江东的世家主事者,能调动如此资源,其能量和手段绝非他一个溃军将领所能想象。一旦谎言被戳穿,南宫家的报复,必将如雷霆万钧,他这点人马,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这种对未知强权的恐惧,日夜折磨着他。

同时,他对南阳官军的恐惧,丝毫未减。孙宇和赵空的名字,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南阳官军的清剿行动从未完全停止,时常有斥候小队在山外活动。他必须像最狡猾的鼬鼠,将一切痕迹隐藏到极致,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这种来自双方的双重压力,让他变得愈发多疑、暴躁和神经质。他对南宫衍派来的联络人,极尽敷衍之能事,一方面继续夸大自己的实力和“张曼成”在南阳黄巾旧部中的号召力,描绘着联合起事的“宏伟蓝图”;另一方面,则不断地诉苦,索要更多的支援,特别是刀剑、弓弩、甲胄等武器装备。

营地的生活,也远非安稳。深秋时节,山中的天气变幻无常,尤其是连绵的秋雨,一下便是数日。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渗透进每一个窝棚,地面泥泞不堪,无处下脚。士卒们蜷缩在漏雨的棚子里,裹着湿冷的衣物,瑟瑟发抖。戾气、怨气和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湿空气中滋生的霉菌,在营地中无声地蔓延。时常因为一点口粮分配不公,或者一句口角,就会爆发激烈的冲突,甚至拔刀相向。

韩忠对此,只能依靠更严厉、甚至残酷的高压手段来维持控制。他亲自处置了几名煽动不满、意图抢夺粮食的刺头,当众砍下了他们的头颅,血淋淋的首级悬挂在谷口的木杆上,以儆效尤。这暂时压制住了明显的反抗,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绝非长久之计。一旦补给中断,或者官军压境,这支乌合之众,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他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一个不断被加热的鼎镬之上,下面燃烧的,正是南宫家送来的那些“救命”的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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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南宫家别院。

夜色深沉,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庭院中的芭蕉叶,发出单调而寂寥的声响。书房内,烛火摇曳。

南宫衍刚刚送走一名从江东来的心腹信使。他手中拿着一封刚刚译出的密信,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决断。信是韩忠(冒充的张曼成)那边传来的,除了照例的感谢和索要更多军械外,也表达了对合作前景的“热切期盼”。

基于这错误的情报(坚信合作方是张曼成主力)和对天下局势的判断,南宫衍认为,进一步行动的时机正在逐渐成熟。他需要这支“盟友”力量,在南阳内部制造足够的动静,以牵制孙宇的精力,方便家族在荆南或其他方向进行布局。

他沉吟片刻,铺开一张特制的薄纸,取过一支狼毫小楷,蘸饱了墨,开始书写。他以隐晦但明确的言辞,通过这条秘密渠道,向“张曼成”传达指令:希望“张将军”部能在近期,于南阳郡内择机策应一次军事行动,目标不需太大,哪怕是袭击一处粮仓、截断一条官道,或者骚扰一处边境哨所,只要能制造骚乱,吸引孙宇和赵空的注意力,便算成功。

写毕,他用火漆仔细封好,唤来那名绝对忠诚的家臣,令其即刻发出。

这封指令,如同投入深潭的一块巨石,在韩忠那边激起了滔天巨浪。

当密信经由李七之手,辗转送到韩忠手中时,他正在自己的窝棚里,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擦拭着他那柄视若性命的环首刀。读罢信的内容,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信纸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纸张发出“窸窣”的响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袭扰官军……制造骚乱……”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恐惧,“南宫衍这是要我去送死!凭我这点人马,去攻击官军据点?那是自寻死路!”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仿佛已经看到,南阳官军铁骑踏平山谷,他和他的手下如同蝼蚁般被碾碎的惨状。

但若不响应呢?南宫衍必然会起疑。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后续的补给立刻就会中断。失去了南宫家的粮食,他这几百人立刻就会陷入内讧和饥饿,同样难逃覆灭的命运。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绝路!

巨大的恐慌和焦虑,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猛地站起身,在狭窄的窝棚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油灯的光影随着他的动作疯狂晃动,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在粗糙的木壁上。汗水,冰冷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接下来的几天,韩忠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召集了李七等少数几个知情的心腹商议,众人也都是愁云惨雾,想不出万全之策。

最终,在极度的矛盾与恐惧中,一个无奈而冒险的决定形成了——进行一次有限的、目标极小的行动。袭击一处偏远的、防守力量应该最弱的官方驿站。这种驿站,通常只有少量驿卒驻守,袭击难度低,风险相对较小。既能向南宫衍展示自己的“存在感”和“执行力”,证明他们确实在行动,又希望能控制住冲突的规模,不至于立刻引来孙宇和赵空的全力围剿。

即便如此,这个决定也让韩忠感觉是在刀刃上跳舞。他亲自挑选了三十名相对精干、口风紧的士卒,由李七带领,反复交代行动细节:速战速决,只抢夺一些显眼的物资(如马匹、公文),制造混乱即可,绝不恋战,得手后立刻分散撤回,不留活口,不留痕迹。

“记住,活着回来最重要!”韩忠盯着李七的眼睛,声音低沉而严厉。

李七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凝重与决绝。

就在韩忠紧锣密鼓地筹划这次危险的“表演”时,襄阳别院内的南宫雨薇,凭借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和对兄长行事风格的了解,终于找到了一个极其冒险的机会。

那是一个午后,南宫衍因急事被襄阳城内的一位官员请去,匆忙间,一封刚刚送达、尚未不及收好的密信,就那样半掩着放在了他书房的书案上。南宫雨薇恰好去书房想找本书看,鬼使神差地,她瞥见了那封信。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肋骨。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那股想要知道真相、想要保护孙宇的强烈冲动,压倒了一切。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案前,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展开的信笺。

信中的字句,她无法全部看清记住,但几个关键短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心上:“……近期将于南阳境内有所动作,以应江东之约……望早做准备……”

瞬间,她全都明白了!兄长不仅真的在与黄巾余孽联系,而且已经下达了行动的指令!一场针对孙宇的阴谋,已经启动!

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她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再也无法用家族责任来说服自己置身事外。她必须警告孙宇!立刻!马上!

她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匆匆离开书房,回到自己的闺房。反手紧紧闩上门栓,背靠着门板,大口地喘息着。平静了片刻,她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普通的信纸。为了不让人认出笔迹,她刻意用左手,以一种歪歪扭扭、极其不熟练的笔迹,写下了一行警示:

“南阳东南,荆襄界岭,匪踪隐现,其志非小,慎防肘腋。”

写罢,她仔细地将字条折好,藏入袖中。然后,她唤来了贴身侍女,那是一个她暗中观察许久,觉得相对可靠,且家中与往来南阳襄阳的商队有些联系的女孩。

她取出自己积攒的一些金锞子和一支珍贵的玉簪,塞到侍女手中,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恳切:“想办法,找一个绝对可靠的、经常去南阳的商队中人,将此信送至南阳郡守府,务必亲自交到孙宇太守手中!此事关乎性命,千万谨慎!”

侍女被她凝重的神色和丰厚的酬劳吓住了,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接过字条,小心翼翼地藏好。

字条送出后,南宫雨薇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觉得心如擂鼓,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她既怕消息送不到孙宇手中,又怕消息送到后,反而会给孙宇带来更大的危险(比如引发官军清剿时的战阵风险),更怕此举一旦败露,会为整个南宫家族招来灭顶之灾——无论是来自官府的清算,还是来自兄长震怒下的家族内部惩罚。

巨大的矛盾、自我谴责与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如同交织的罗网,将她紧紧缠绕,拖入了更深的痛苦深渊。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绵绵密密,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将天地都笼罩在一片凄迷的水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