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耕站了起来,后退了半步,正不知是站是坐,马上就有两个贴身内侍,挪着小碎步,抬了一架小胡床,轻轻地放在宇文泰的跟前。杜牧耕便在小胡床的边沿上坐了,装作满脸无知的样子望着宇文泰。他想让宇文泰知道,此刻他正在伤心。
宇文泰已顾不上理会这些,道:“唉,我的儿,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人老啦,就是跟废物差不多啦!不是么?你看我,如今上不得马,又挥不动刀枪,哎,只能在这长安城里等死,又得让这些人整日价伺候我,还得劳我儿你的大驾来给我瞧瞧病!你说讨人嫌不讨人嫌?嗯?”
再强梁之人,总也有示弱的时候。杜牧耕装出一副温顺的样子,耐心地听着宇文泰在絮絮叨叨,他的手被宇文泰紧紧地抓住,被抓出了汗,也许是这寝宫内太热的缘故。
杜牧耕天生就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开合之间喜怒哀乐界限分明。同泰寺里一个善相之老和尚曾有言,如此眉目传情之人,必然命运多舛,若沾惹了妇人之美色,其人世之途将更加曲折蹉跎,势必任重而道远,事倍而功半。杜牧耕极反感在此之时想起那个老和尚之言,视之为不祥征兆。
这些年,我未曾沾惹妇人之美色,如何却也沦落到这般田地?杜牧耕一想到些,难免心潮涌动,他只好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一些。
宇文泰相信了杜牧耕的忧伤心情,安慰道:“我儿在两军阵前,言谈举止非同一般士人所能比肩,尤其你临敌应变之谋略对策,老夫我皆有所闻,唉,比他们强!比他们两个都强!”
这老东西,果然是信息灵通啊,世上之事,哪里还有能逃过他的爪牙?
宇文泰又道:“他们两个,唉唉,不说也罢。”
他们两个,当然是指宇文毓和宇文震兄弟二人。然而,杜牧耕却故意装着不明白的样子,说:“前线之事,皆是各位将军与众士卒之功,我不过是跟在韦大将军后面长长见识罢了,各位将军高看我一眼,也全是仰仗义父之脸面。”
“差矣,差矣!”说着,宇文泰把右手伸了出来,摆在杜牧耕的面前,那意思是让他先给把把脉。
杜牧耕就挪到宇文泰的胡床边上坐了,伸了右手,以食指中指无名指紧压在宇文泰的腕上,开始把脉。宇文泰的眼中布满了通红的血丝,脸上略显浮肿之暗灰色,嘴唇干裂,一呼一吸之间都能听到丝丝作响。
身略热,脉却不浮。
杜牧耕为之纠结,身热脉浮才是常人之病相,若其二者相背离,必不是好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