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致的红木椅子,椅子旁的小几上,甚至还温着一壶热茶。
她施施然地坐下,优雅地为自己斟满一杯。
茶香袅袅,与这地窖里腐朽的气息格格不入。
她翘起腿,一手端着茶杯,一手轻轻搭在膝上,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落在了眼前那座冰冷的铁囚笼上。
氤氲的茶气模糊了她的表情,却模糊不了她声音里那抹冰冷的戏谑。
“青凤。”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铁壁:“想不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里面传出了剧烈的撞击声,随后是虚弱的声音。
“酒……”
“给我酒……”
黑暗。
没有一丝光。
像被活埋在了一座不见天日的深坟里,连空气都带着一股陈旧腐朽的铁锈味道。
青凤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冰冷的铁板上。
她绝美的脸,在这片纯粹的黑暗里显得比雪还要苍白。
冷。
一种能顺着毛孔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正从她的四肢百骸疯狂地向心脏蔓延。
她的身子在抖。
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厚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子彻底压垮。
她想要酒。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像溺水的人渴望着空气,像沙漠里的旅人渴望着甘泉。
那种渴望,早已超越了生死,超越了一切,化作一种足以将她灵魂都吞噬的本能。
她的手在抖,她的身子在抖。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已经没有了其他的东西,只有痛苦。
一幕幕血泪交织的过往,像决了堤的黑色潮水,轰然冲垮了她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想起了战场上的尸骸遍野,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在黑暗里冲着她无声地嘶吼。
她想起了村子里那些为了活下去,而啃食同伴血肉的饥民,浑浊不带一丝人性的眼神。
她也想起了江北门,寒山坳。
那个她被困了整整一年的地方。
她的梦魇。
那是一座天然的冰窟,终年不见日光,寒气入骨,是这世间最残酷的囚笼。
追杀她的人,是她曾经最信任的师门长辈。
他们为了得到她身上那份混元功的残卷,用最卑劣的手段,将她骗进了那座绝地。
整整一年。
三百六十五个日夜。
她像个野兽,在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与饥饿,与绝望,与那些永不停歇的追杀者抗争。
她吃过雪,啃过树皮,甚至喝过自己流出的血。
她在那座冰窟的最深处,找到了完整的混元功。
那功法就刻在一具早已被冰封了不知多少年的枯骨之上。
她也用这门神功,亲手将那些背叛她,追杀她的仇敌,一个一个,撕成了碎片。
将他们体内所有的真气,吸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可她也因此,被那冰窟里最精纯的寒气侵入了心脉。
从此,寒毒便成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成了她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她必须用最烈的酒,来压制那股随时可能爆发足以将她神魂都冻僵的阴寒。
否则,那股寒毒就要了她的命。
“酒……”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牙齿因为剧烈的颤抖,发出咯咯的声响。
黑暗里,那双总是清冷如月的眸子,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绝望。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隔壁,另一个同样漆黑的铁箱子里,毫无征兆地传来了剧烈的敲击声!
“这是哪里!”
一个沙哑却又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铁壁,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与质问。
“谁在外面!”
那声音,像一道划破永夜的闪电,轰然劈开了青凤那片混沌的意识!
是他的声音。
是夜龙的声音!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早已冰封的心底轰然碎裂。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骄傲,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她再也抑制不住,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
“夜龙!”
“救我!”
那一声凄厉的悲鸣,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
耶律质古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另一个铁箱子里,敲击的动静更大了。
赵九的声音也因为那声呼救带上了一丝焦急。
“青凤?是你吗?你怎么了!”
耶律质古心一横。
她绝不能让这两个人,在这片由她掌控的黑暗里,建立起任何形式的联系。
那会打破她所有的计划。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墙边,从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牛皮酒壶。
她解开箱子外围的锁链,在那个狭小的投食口前停下。
“给你。”
她的声音,像这地窖里的空气一样,不带一丝温度。
酒壶被她从那道缝隙里,丢了进去。
箱子里,瞬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摸索声,随即便是大口大口,近乎于贪婪的吞咽声。
咕咚,咕咚。
那声音,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痛饮着救命的甘泉。
隔壁的敲击声停了。
赵九的声音,却变得愈发警惕与冰冷。
“外面的人是谁?”
耶律质古的嘴角,牵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她缓步走到赵九所在的那个铁箱子前,用那把白玉骨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冰冷的铁壁。
“怎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猫戏老鼠般的戏谑:“这才几日不见,你居然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箱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赵九那带着极致震惊与难以置信的声音才从里面传了出来:“耶律质古?”
耶律质古笑了,笑声清脆悦耳,在这压抑的地窖里回荡:“难为你还记得我。”
“为什么要抓我?”
赵九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耶律质古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无辜:“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抓你,就是抓你了。”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你能怎么样?”
“放我出去!”
“好啊。”
耶律质古的回答,干脆得让人意外。
她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也愈发冰冷。
“你只要杀了青凤,我立刻就放你出去。”
也就在这时。
另一个铁箱子里,那个沙哑虚弱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那声音,再没了方才的凄厉与绝望,只剩下一片仿佛能将人冻僵的平静:“想不到,你真的没死。”
是青凤。
烈酒已经将她从那片名为寒毒的地狱里暂时拉了回来。
耶律质古缓缓转过身,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饶有兴致地落在了青凤所在的铁箱子上。
“当然。”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胜利者的傲然:“我不仅没死,还活得很好。”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嘲弄:“怎么,现在落在了我的手里,开始担心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青凤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耶律质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快就开始谈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故作姿态的慵懒:“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青凤知道她在拖延时间,懒得再与她废话:“现在你想要做的,几乎都已经做到了。楚国已经无法抵御你们的入侵,蜀地也在重建之中,我实在想不出,你到底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我们绑来。”
耶律质古脸上的笑意,终于一点一点地收敛。
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恢复了原本的清冷与凌厉。
她转过头,目光在那两个巨大的铁箱子之间,来回扫视。
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在审视着自己最得意的猎物:“我要你们,帮我做件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可我担心你们会跑了,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到绝望的最终宣判。
“等到了辽国,我自然会放你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