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赵九,像是能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若不是大唐的人,便是吴越的人。”
“当然,吴越那帮缩头乌龟,还没这个胆子亲自出手。所以,你不是天下楼的人,便是无常寺的人。”
她一语道破了赵九的来路。
赵九脸上却没半分被识破的尴尬。
他甚至还点了点头,像是赞同对方的说法。
“不错。”
他坦然承认:“我不仅是无常寺的人,还是无常寺的左判官。”
谁料,他这句话刚一出口。
轮椅上那位姐姐的面色骤然一变。
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赏识与玩味的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像是能刮下霜来的煞白。
她那双静如古潭的眸子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死死地盯着赵九。
“你……是不是夜龙?!”
她的声音不再温婉不再沉静,变得尖利,嘶哑,但即便她已愤怒,可她的语气还是温柔的。
赵九从她那陡然失控的声调里,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可他没有隐瞒。
隐瞒这种行为,在赵九的人生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是。”
他只答了一个字。
可这个字,却像一道催命的符咒。
姐姐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在那一瞬间,苍白到了极致,那双眸子里燃着两簇能把人活活烧成灰的火。
是恨。
不加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恨。
一旁的妹妹,更是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下从原地弹了起来。
她一把抓起地上的锦盒与姐姐手中的卷轴,想也不想,一屁股就坐了上去,对着赵九怒目而视。
“我们什么都不会给你的!”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再没了先前的灵动娇俏,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决绝。
赵九彻底愣住了。
他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何时与这两位素未谋面的姑娘结下了这等深仇大恨。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无奈。
“只要你们肯把东西给我。”
他缓缓说道:“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
“好啊。”
轮椅上的姐姐忽然笑了。
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像是两块生了锈的铁片子在硬磨,磨得人牙酸,心也跟着一并酸了:“那你就死在这里!”
赵九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定要死在这里。
更不明白,这两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为何会对自己这条性命如此执着。
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口气里有无奈,有疲惫,更多的是一种懒得与外人道的麻烦:“看来,二位是不打算给了。”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份古井无波的平静。
“既然如此,我便只能……抢了。”
“抢?”
妹妹脸上那份冰冷的决绝,化作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根本不给赵九半分面子,手腕一抖,一柄薄如蝉翼,亮如秋水的软剑,便如一条吐着信子的银蛇,悄无声息地从她袖中滑了出来。
“就凭你!”
话音未落,剑已出。
剑光如练,不是杀人的剑,倒像是仙子在月下舞的一曲霓裳,空灵,飘逸,带着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超凡脱俗。
剑锋过处,空气里仿佛都开出了一朵朵无形的莲花。
赵九的身影,在这一片莲花绽放的剑光里,像一叶扁舟,飘摇不定。
妹妹的剑法确实是好。
好得像是从书里,从画里拓下来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美到了极致,却也狠到了极致。
招式变化万千,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可过了数招之后,赵九便看出来了。
这姑娘的剑法像是温室里精心培育出来的名贵花卉,好看是好看,却少了血腥气。
她的招式虽强,内力却远不如自己深厚。
她的剑法虽妙,可临阵对敌的经验,却稚嫩得像一张白纸。
有好几次,赵九的剑锋,明明已经递到了她的破绽之处,只要再进半分,便能划破她的肌肤,让她血溅当场。
可他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他能感觉到,这姑娘虽然嘴上说得狠,可她的剑里却没有真正的杀意。
那更像是一种……宣泄。
一种积压了许久,无处发泄的委屈与愤怒。
赵九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
他不想伤她。
“锵!”
一声脆响。
赵九的身子,如鬼魅般贴近,并指如剑,精准无比地弹在了那柄嗡嗡作响的软剑剑脊之上。
妹妹只觉得虎口一麻,那柄软剑便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
下一刻,赵九算不上粗壮却稳如铁钳的手,已然轻轻扣住了她那白皙如玉的皓腕。
她被擒住了。
赵九并不喜欢以此来要挟轮椅上的姐姐,他只是想让这两个女人安静一点。
姐姐的脸上依旧是那片沉寂如死的冰冷,没有半分动容。
她似乎知道这事会发生,所以看到妹妹落在赵九手里,她并不意外:“我要问你三个问题。”
她的声音,像一块被淬了火的冰:“你若是不答,我们姐妹这条命,你拿去也无用。”
她顿了顿,那双燃着刻骨恨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
“因为,若我不想让你出去,就算是无常寺上下所有的人都来了……”
“你也,出不去!”
说着,她那只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不知在何处轻轻一按。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整间石室,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四面厚重无比的石门,如铡刀般轰然落下,将这间屋子,彻底封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铁棺材。
赵九看着那落下的石门,又看了看手里那张因惊愕而瞪大了眼睛的俏脸。
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松开了手。
“我本就不想为难你们。”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你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