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由于朝廷的重点照顾,汴河上下一条,及彭城西北、东南连接江左一带的流域,不如以往伐秦时常有淤泥堵塞,十年下来,流畅极多,春讯时可谓如流运转。
当然,北粮辎重用不着南运,暂是由雍、灵、解、平、安、沃、并、云、相九州供给,西府军未动辄,关西中的骑军却悉数应召北上,开拨俨有数日,且算迟缓。
如今兵与粮无需君臣操持费心,最大的难处却是在请太尉公出山统军。
此一举,无非是教屡屡自发请缨的建平郡公尤为寒心,但也没法子,老朱头统揽八万骑,自为吴人,毫无征发塞外的资历,天子忧心呐……
出于稳妥的考虑,朝野上下还是不愿放过太尉公,试图‘榨干’其最后一次,再统帅最后一次三军,待大破蠕蠕,入得庙庭,大宋子民歌功颂德,便可彻底退休养老了。
王镇恶也是有心动,奈何二子年幼,老大灵福已从武学府毕业,因不善骑,本是择入赤麟军,后转调虎贲军为队正。
对于大儿,他倒无寄予厚望,唯盼其早日成家了,生了孙儿,或许还能再兴复一代……
自然,执意领职侧重家闾的太尉公,心思也明了。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的道理。
所谓脚疾,其实也是装样的,碍于功勋过于卓著,众矢之的,王镇恶自深谙长生,无说贪享富贵的,打了一辈子仗,总得享受不是?
贪财好色人之本性,他年岁到了享用不得太多,便是求晚年少些病痛罪过,安然归泰。
如此作想,方与老兄基闲谈家长里短,又见奴仆惊色奔走而来,勿用问也知,定是天子来劝他了。
王基捋着日渐稀疏白须,顿觉好笑。
“陛下已是三顾北海公府,汝位及汉之诸葛,功勋或盖之,或肩之,岂是要受天子四顾府邸而出?”
王镇恶听此,笑了笑,摆手道:“勿要与我扣上怠君之罪,早前征西域,陛下私下俨有诺保,言是最后一战,往后可予我安生,如今伐蠕蠕,远去不下万里……你也真的看起我这身子骨。”
“半百得二幼子,廉颇七十尚能食饭戍边,你还未及花甲,自是能为陛下御军。”王基洒笑道。
王镇恶对此,却是被迫应同。
他那二幼子如今还成把柄了,当初是因撇去嫌隙,广撒饵所得,二十余姬妾,数年耕耘,得二子多吗?
国公爵位,就一性弱的长子继嗣,抛开人为,王镇恶自也忧心三四代断了传承,出于公私,促而生子。
然偏偏有奸佞将此与司马懿作联想,或多或少暗示天妒英才,哪日陛下逝去,他便要举兵谋权篡位了。
尔母婢!实是无稽之谈!
这事说的牵强,可毕竟就在前朝,一身污水袭来,即躲过了湿身,也落得洋相。
“主公,仆推辞……推辞不得呐……”
见兄弟二人还在戏谑调侃,奴仆心慌不已,低声催促道。
“你还领着三公之职,要可知,前太尉公……此征动用积蓄,虽仅是八万骑,动辄耗费不下十五万大军,大宋太平是太平了,可你也知,这衣裳多是疮洞,以小力而平戍,也就仅有开国骁军得益,待七八年后,老卒们也退下去了,伐虏倍难之呐。”
虽是危言耸听,可却是真理,轻武是大势所趋,灭魏一统后,天下之军建制除去河北归降、常备之外。
中外之兵维持在四十万万上下,带甲战兵至多八万,诠释何谓精贵的方针。
在人口千三四百万出头,崇尚武德的大宋朝,三十余口择其一壮丁为军卒,无论辅兵、守卒,也是不小的负担。
在历朝看来,当真不多,可时代所限,从比例而言,养兵而不用,所置军镇、府兵不得大胜,有所歼灭缴获,一年复一年,用度只会增不会少。
府军也分内外,老牌王师自是关西云戎府,后北塞五镇,西域、东塞诸镇,都免不了朝廷补贴,算是半自给的边军,人马用度,负担也不小了。
不待王镇恶决断,熟悉步履声传入耳畔,二人因急切,略有趔趄起了身,向门栏处躬身。
“陛下。”
“卿也在呐,正好,为朕好生劝劝太尉公。”
刘义符自然而然落居中间,扶持二人一并入座后,平和笑道:“并州刺史周几、云代及五镇都督王仲德,及安州刺史超石,灵州刺史尹熙,诸文武尚备兵粮,待至战时,任凭公驱使调度。”
“陛下,内外良将帅才陈多,如朱伯儿,又如德祖、仲德,伐蠕蠕之羸军,绰有余数,臣年迈昏聩……恕难从命也。”王镇恶叹声请别道。
“仅此一役,无论成败,朕不咎过,也不再为难公了。”刘义符笑道。
王基默然半刻,遂言道:“陛下,臣不通塞外事,欲知大檀难以长久,迫于教其子吴提继权,孰真孰假?”
“非是朕遣旁人暗中散谣,此事确真,交替之际,最是薄弱,伐秦、伐魏,伐吐谷浑,卿等熟知。”
听此,王基不禁轻笑。
天子年轻,却是能熬,也或是有天命相助,敌首一个个因老病而死,机遇对于常人言可求不可得,宋之二世多矣。
遥想当年先帝年半而闻世,秦奋六世之欲烈方得天下。
对于陛下而言,却是顺风推搡,浪平而进。
古往得时得命者,莫过于今上。
见王镇恶迟迟不语,刘义符奉行软劝,不愿多做打搅。
“卿既还需顾虑,朕持事恒坚,可四顾、五顾公府。”
言罢,王镇恶矜持不住,随之起身。
“陛下,臣……可出外统军,担做都督。”
听此,刘义符当即回过声,欣然秉持过双手。
“然臣年暮,亲征跋涉不得,欲……镇沃州五原,调度三军,倘若前锋有成,臣可为后继进军,望陛下应允。”
简而言之,便是居后统将,若战事不顺再进。
委实恳切了。
“将在外,君命不受,公既愿统揽三军,朕便无有干涉的道理。”
回身把持坐下后,刘义符苦叹了声,道。
“朕也知公劳战多疾,奈何诸郎年幼,监国不得,而边陲多乱,将士百姓有所积怨,用度开支渐增,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此战,不可不打。”
“臣明白。”
“好罢,你我明清兵戎,妇人之言便不说,待兵部拟定,出征之日,以旧制,朕亲自践行。”
王镇恶嚅了嚅唇,未说什么,作揖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