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旧例,亲王封五千户,食邑六县,陛下觉如何?”谢瞻道。
前朝非只指晋,魏、汉,也大都相差无几,一脉相承,亲王标配如此,不宜擅自改动。
有些先河开之无妨,有些……则是根基,南迁以来宗室一再削减,以至于大都是无用之人,难担大任。
如今朝堂之上,无了宦官阉党,天子近侍,如黄门郎、常侍等职,皆是士家清士所担任,为权衡,即便是他这不争气的二弟,宗室不宜过衰,也不宜过盛。
‘老祖宗’定下的规制,多是百般思量而得,改了或还不如从前。
“择六大县,各八百余户,依此招办吧。”
“是。”
语毕,王悦之已在草书王字一列,写上长沙郡王道怜,食六县,五千户的字样。
既是从王、公、后依次敕封,此后便是众多子嗣。
至于刘怀慎、遵考等彭城刘氏亲族,依照其功名,郡公侯都有些牵强,王爵更是毋庸想,除非其能同王镇恶、朱龄石二人般拥灭国之功。
更别提其还怀有‘陋’迹。
简而言之,宗亲大多是震慑,鲜有能依靠的,不宜厚封。
而追封天子之父祖(翘、靖)之事,本该同臧爱亲一并决断,奈何太庙整饬未干净,便暂且搁置了。
毕竟汉高等先帝怕染污了自己,刘裕也不得不为祖先们着想,留一‘贞白’,只得待重建后再论。
当然也快了,栖居建康也无有几年,届时北迁临夕,有了前车之鉴,刘裕自会令刘义庆等将洛阳晋室旧庙先清理干净。
思绪了一会,刘裕见王悦之顿笔,略有些惆怅,他侃然说道:“道则(道规)少时,便盖朕一筹,朕那时贫苦,又染了上樗蒲,荒怠了年华,那时道则帮衬家里,又出外替朕填补缺漏……常言大丈夫之志,欲一展弘途,此后屡立奇功,奈何……先朕一步归去。”
比起二弟,三弟的好令人感慨不已,完全是两处极端。
刘道怜至荆州,如军匪入境,刘道归任荆州足足七载,士庶无不体服仰德。
在那侨迁本地士庶鱼龙混杂的境况下,能让众人服众、听令,可非易事。
然这七年之基石,刘道怜只需数月便能挖干拔尽,惹得刘裕都不敢外放他出镇,执意在身侧照看着。
想到此处,刘裕便不再问封于群臣,自顾决断道:“豫章乃朕之前封及江州郡治寻阳不可封,以南,尚有临川、庐陵、南康三郡,就择近选封,以临川为封邑。”
说罢,不等王悦之应诺作揖,他又暗自轻叹道:“可惜道则无子呐……朕所敕封,终还是让长沙王代其恩惠。”
刘义庆乃刘道怜次子,即便过继与刘道规,血亲无有更迭。
名义上无甚,实上,刘道怜父子二人各一王爵。
不过,其实早在卢循作乱时,刘道规就已封县公,食邑三千户,是实封,且无有朝廷征派僚属,减去(征收)半数食邑。
但这些敛下钱财,大多都成了养军的花费,成了大宋基石上的一块砖瓦。
总而言之,无论起势与否,他这三弟终归是没享过福,劳累清贫一生还无有子嗣,唉。
惜哉。
见刘裕叹息,傅亮不由作揖问道:“陛下,临川王谥可需……”
“烈武足矣。”
“往前临川武王封华容县公,食邑三千户,后封南郡公,食邑五千户,今加王爵,可需再加食邑?”
“亲王皆是五千户,食邑便不用动了。”
“唯。”
正当王悦之准备提笔拟草诏之余,刘裕又道:“追赠道则大司马之职。”
“唯。”
司马德宗退位,德文的大司马自是一并拨去。
二弟、三弟皆曾担任过司徒、司空之职,如今刘裕追赠刘道规大司马,二朝大司马同是为天子亲弟,此番举措,显是有偏信道规,敲打道怜的意味。
“既是由其子嗣义庆承爵,臣以为,应当将临川王调回江左。”王弘道。
“若调季伯离去,休元觉何人可担之?”
“三郎或可入司豫……”王弘思忖道:“陛下今日要册封诸位郎君,二郎、四郎也知明事理,或可出镇。”
沉寂良久,不发一言的刘义符此刻反驳道:“王仆射此言差矣。”
“请太子解惑。”王弘闻言,无有恼意,微笑作揖道。
“二弟年长,却……”斟酌了番说辞,刘义符道:“不善治地,四弟聪敏,却过于年幼,两位弟弟便是出镇,也需众多僚臣打理,滥用‘才’力,致使地方官吏沉疴,倒不如悉心在宫中习阅两载,择师教导,待长成后出镇即可。”
“朕既调你归京,中枢庙堂之事终需贤臣料理,丞相劳碌,大业草创,修补之处多矣,近年来,你便勿要想着出去了。”刘裕摆手道。
王弘与谢瞻秉性相近,皆是觉高处不胜寒,此时独自进谏,多半是想随义真、义康出镇于外。
“臣,遵旨。”
事实上,诸如谢晦立功,进宋台右卫将军,宾客如车水马龙而至的现象很难杜绝,不只是因其年轻,又受天子信重。
琅琊王氏支脉何其多也,那些‘深山远亲’,见得王弘兄弟一脉青云直上,可会登门造访?
答案显而易见。
登门是为何,无非利、官二字。
王弘如今贵为宰辅,能避免与同僚结党,可避的了亲族?
尚书仆射,自为清正,除非同那些侍中闲官们住在门下省,或是出镇地方,不然根本避免不了,亲族们总有法子逮着各种机会‘巧遇’。
数日来,王弘深受其害也。
“车儿镇彭城月余,朕遣子陵(王华)、茂度相辅,政绩清明,也不宜再动。”刘裕道。
“父皇可是要封三弟彭城?”刘义符问道。
自镇封地?还是祖籍?
“彭城,朕欲封予车子(义康),暂由子陵、茂度等打理。”
“可否将三弟调于司州,将兄长(义庆)调至彭城,再以彭城王之封?”
事实上,刘义康的才能分毫不弱于三弟,要是撇开自己,除去二弟,让刘裕抉择继位者,该还是会以前者,而非三弟。
元嘉年间,刘义隆患病,刘义康代为辅政,决断如流,内外信服。
但就是其才能过甚,不知收敛,涉及皇权之争,刘义隆心慈手软不得。
然刘义康甘愿为兄长试毒汤药,日夜忙碌,以至于数日无间隙沐浴更衣,睡在官署,便是做的太好了,以为与天子乃是亲兄弟,因此无有顾及,大展手脚,悉心为国。
比皇帝还要尽心为国,加之其病榻在侧,怎可能安然处之?
揣摩间,刘义符自觉,老爹命好也不好,头二子不争,后二子乃人中龙凤,无论其二人谁继位,文一谥,该是跑不了。
当然,弟弟们专精都点在文上,武上几乎是一片白纸,刘义符全然不担心其能篡夺大位。
掌握了强兵,他要是愿意,削世家豪强、亲王宗室,不过是一道诏令的事。
若将兵不能平乱,还可御驾亲征。
虽扯的有些远,但却是不得不防之事。
“他二人在任平稳,何须胡乱调遣?”刘裕拒道:“调任,又非是只身一人离去,一众僚属官吏悉数调遣,这才刚熟络的地方,犹如治军,将不识兵,兵不认将,代之便是官名的道理。”
“儿……受教。”
其实刘义符还是考虑太远,来后江左必是需三弟、四弟其中一人佐镇,河北也需一人,至于彭城,待天下一统,压根算不得重镇,让他的潇洒二弟去,辅以能臣干吏便是。
两弟皆是治世之能臣,天下之广袤,不够分呐。
而最受老爹宠爱的五弟刘义恭,比起前二兄,差了一筹,亦是王佐之才,只可惜过于年幼,出镇之日遥遥无期。
刘义恭现今不过六岁,离不开娘亲,封王也为时尚早,此时商榷,还是前三兄弟。
“车士封地,便在江州择一郡,车儿,荆州择一郡,车子便敕封彭城。”
刘裕的考虑也很简单,有才的分至重镇,无才的离家近些,少做少错。
言落,众臣遂瞩目于舆图,在荆江二州寻览封地。
“二郎前有桂阳县公之封,陛下可是要……”谢瞻话道一半,顿了下,道:“臣以为,就以桂阳之封,加食邑二千户即可。”
湘州比起江州,是贫瘠了些,却也足矣。
“车士镇彭城两载,朕亲口允诺。”
谢瞻嚅了嚅嘴,未有复言。
圣上说是令他们选,其实都是在心中有所钦定。
江州极南数郡,要比桂阳还贫瘠,能选的唯有庐陵、南康二郡,后者又是……
谢瞻不经意瞟了刘穆之一眼,道:“陛下觉庐陵郡如何?”
“可。”
王悦之几笔绘画,在刘道怜之下,各自增贴三王名讳,各食邑三千户。
王子们的封地定下了,太子的可还未勘定。
汉世太子食汤沐邑十县,以家令主之,这是谢瞻自责,他虽无心权政,分内之事却不能忘却。
“陛下,太子沐邑十县。”谢瞻提醒道。
“豫章郡择之。”
“唯。”
正当王悦之沾墨拈笔之时,刘义符出言打断道:“儿在东宫花费,皆出自国库,如若非要以十县做内帑,儿想择京兆十县。”
刘裕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道:“关中所设府军,半数安置在京兆,你若欲以十县授之恩惠,为父也不阻拦。”
他这大儿,远在建康,还要想着给关西军施加些看不见的恩惠,估摸半月后便在关中有传言,太子舍十县邑,以私财供养军士,那些胡骑府兵乍听,该又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施仁德于军,刘义符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刘裕本以为自己以琥珀做伤药赏赐伤卒,已是古今鲜有爱兵之主,奈何大儿更胜一筹,近万户的食邑说不要便不要。
要可知道,汤沐邑可不在征税之中,先前往后所封的爵位,食邑五千户,都是要减半征收的,汤沐邑乃是名副其实的皇室内帑。
江州九郡,六十五县,户四八万余口,口三十余万,其中以豫章最为富庶。
汤沐邑十县,便是将整个豫章封给了刘义符,每岁收成,出入之布匹钱粮,不知凡几,其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刘义符是施恩惠仁义,谢瞻为难之至。
他做为家令,也就是主簿管事,东宫的开支,官吏、膳食、礼服、奴仆等皆是要从汤沐邑中取用,拿京兆十个掣肘士族的空壳子做汤沐邑,他平日里该吃些什么?
吃草芥不成?
显然,刘义符完全没意识到豫章有多富庶,也无意识到汤沐邑收成之富,此时见范泰、刘穆之一等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脸色也有些挂不住。
“殿下,京兆十县……实是太远,臣难以顾及,殿下有此心意便可,至于选址,还是以……陛下为主。”
说罢,谢瞻又靠前了半步,低语劝谏。
然只是他说了个数,刘义符脸色就难以再绷得住。
如此多钱粮布匹!他直接赏赐,岂不更能彰显恩惠?
“父皇,儿先前一时……不知。”
“父皇所言甚是!”
刘裕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无有过多计较,默认道:“三思而后行,往后踏实些,莫要事事想着为名,你的名,还需用在关西宣扬?”
刘勃勃、杨盛、乞伏炽磐,以西唯剩下二凉争斗,那慕容土谷浑见刘义符于定阳败勃勃,自愿称臣,几番遣使献礼至长安。
若粮草充沛,关西已无敌手,还需宣扬甚?
患寡患不均,其余地方军士,尤其是汉人南士得知,会作何感想?
再者,人之本性,终归是有阈值,犹如官阶、王侯,大多数人可不会同谢瞻、王球等般以求全身而退,皆是能进则进,争锋而上。
儿子们封完,此后便是公主。
如今能够册封,唯有三女,兴弟、荣男、惠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