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的夜色像是一块被墨水浸透的绒布。
厚重的云层压在城市上空,将星光和月光尽数吞没,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闷热,仿佛连呼吸都变得粘稠起来。
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在这种天气里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应该早早回家,风里带着闷热的水汽,单纯只是呼吸就给人一种呼吸道被灼烧堵塞的感觉,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轮胎的声响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在这片阴沉的夜色中,“橡木盾”咖啡馆的灯光像是一座海上的孤岛。这家不起眼的小店位于芝加哥大学附近,是卡塞尔学院在城区的秘密联络点之一,负责为卡塞尔学院的专员提供帮助,以及对汉高家族进行情报收集。
店内装潢复古,深褐色的木质家具和皮质沙发泛着经年累月的光泽,在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老照片,记录着上世纪的风貌。
在二楼靠窗的角落位置,希尔伯特·让·昂热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一杯牙买加蓝山咖啡。
这位教育工作者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地系着。此刻的昂热正在轻轻翻动手上的文件,他看的很认真,只是偶尔才会端起咖啡杯轻轻啜饮一口,就是最典型的那种老绅士做派,但却给人一种恰如其分的感觉。
施耐德坐在昂热校长的对面,因为戴着半边面罩的缘故所以看不到什么表情,和昂热校长不同,施耐德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已经冷透了。作为执行部的负责人,他向来对咖啡没什么兴趣,更习惯用冰水保持清醒。
“校长对这件事似乎很上心?”施耐德嗓音沙哑的问道。
昂热微微一笑,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文件上,那是一份薄薄的档案,上面的履历简单干净:楚子航,18岁,中国滨海市人,仕兰中学高三学生,成绩优异,无任何不良记录。
在档案的第一页附带着楚子航的肖像照,少年有着一双栗色的瞳孔,看起来有些柔弱,但和眼神不同的是他有着一张俊俏的帅脸,像是和宋泽一样的类型,但表情平淡,在眉眼间仿佛凝着化不开的霜雪——换而言之就是面瘫。
“毕竟是这么优秀的学生,只是从外表上就能判断一二。”昂热抿了一口咖啡,笑着说道:“而且他和宋泽来自同一座城市,像两粒被风偶然吹到同一片沙丘的种子。”
“优秀的种子?”施耐德问。
“是的,优秀的种子,虽然我们还没有和他正式接触,但我有预感他会成为新一代的翘楚。”昂热看着楚子航‘滨海市’的地址:“而且我们已经在这里发现了两粒种子,说不定将来还会在这里发现第三粒。”
施耐德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腕表,又看了眼窗外,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但看样子这场暴雨反倒会在约定时间到来之前落下。
“诺玛调查过他的履历,如果从字面来看的话,他也就是个优秀的高中生而已。”
施耐德回忆着诺玛调查到的基本信息:“楚子航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他本人随着母亲改嫁到了一个富有的企业家家庭,成绩优异,体育天赋也很强,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在省级比赛中获奖。但仅凭这些就判断他是个优秀的屠龙种子,会不会有些草率?”
“但这么多年以来,也只有他是主动找到了我们的吧?”昂热说道。
“是的。”施耐德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后接着说道:“但或许他是受到宋泽和宋雨的影响?我们曾经在滨海市招生过宋泽和宋雨兄妹,当时宋雨才上高二,是被我们越级录取的;如果楚子航想要留学的话,或许会注意到这个信息。”
“嗯。”昂热思考了一下,随后点点头:“你说的也有可能。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
施耐德点点头,抬手示意侍者换了一杯冰水,这位执行部的部长其实喝不了冷的东西,但他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时间在沉默之中缓缓流逝,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乌云压顶,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大雨落下来,但却始终没有落下,似乎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昂热面前的咖啡杯已经见了底,他从西装的内袋之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红色烟盒,烟盒似乎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封面上的“中华”二字已经磨损得几乎难以辨认。
昂热动作娴熟地拨开盒盖,从中取出一支香烟,用手在桌面上轻轻墩了墩滤嘴。这个习惯性动作让施耐德多看了两眼,众所周知昂热是雪茄爱好者,甚至学院里的“热队”——也就是昂热的狂热粉丝团体——会专程集资从古巴分部给昂热校长买雪茄。
老绅士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深深抽了一口后缓缓吐出,淡蓝色的烟雾在他的面前盘旋。烟草在充分燃烧的时候会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是蚕食桑叶一般,火星随着昂热抽烟的动作忽明忽暗。
“呼……好久没抽过了。”昂热舒服地叹了口气:“偶尔试试这个也不错。”
“中国的香烟?”施耐德问。
“嗯,滤嘴型香烟,很久之前的学生送我的,说什么‘软中华硬玉溪,头发越短越牛逼’之类的,一嘴顺口溜。”昂热笑了笑,冲施耐德晃了晃烟盒:“要来一支试试吗?”
“不了,再抽烟的话我说不定会把自己的肺咳嗽出来。”施耐德摆摆手表示拒绝。
“其实我在想炼金术能不能对你的身体有所帮助。”昂热抽了一口烟:“我听弗拉梅尔说,炼金术当中有这样的技术。需要我帮你问问吗?”
“即使能够消弭身体上的创伤,但这里的也不能医治吧?”施耐德伸手拍了拍胸口的位置:“还是算了吧,留着这些伤口,能够让它们时刻提醒我应该向龙族复仇。”
“沉溺在复仇里的人可没办法管理执行部啊。”昂热用食指轻轻敲打着香烟,灰白色的烟灰簌簌落下。
“很不巧的是,在我面前就有一个沉溺在复仇当中的教育工作者。”施耐德说。
两人停顿了一下,随后相视而笑。他们都是老人的年纪,笑起来也带着老人的克制,就好像他们一直在这里耐心地等待一样。
无论是昂热还是施耐德,他们的身上都带着这个年纪所不应该具有的美德,那就是复仇。但正是复仇赐予了他们绝对的耐心以及力量,可以让他们等待一个新的屠龙种子,可以让他们等待一个复仇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出现,但复仇的念头还是会支撑着他们活下去,活到能够对着仇敌拔剑出鞘的那个时间。